当然,那人早已走了,于吉安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一时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大着胆子检视了两人尸身,发现都已完全僵硬,皮肤上隐隐透出古怪的暗红。他就算再笨,也能想得到这必然是一种致命的剧毒,而下毒者、那个看上去很扎眼的暴发户,一定是血魔堂的人。
这时,他才想起一个问题:我们三个是一块的,他为什么没杀我呢?我会不会也中了毒,只是暂时还没发作呢?想到这里,于吉安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庙里不断拥进避雨的路人。还不到下半夜,一个小小破庙已经塞进十多号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发生点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于吉安叹息一声,收起不安分的念头,在火堆旁蜷成一团。被火烤干的衣服带着暖烘烘的热度,很容易令人困倦。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坐起来,对一旁冥思的谢小雯说:“睡了没有?”谢小雯睁开眼,不耐烦地扫他一眼:“我告诉过你二十多遍了!那毒是中者立毙的,你挺到现在还没死,就说明你完全不为其所侵,啰唆死了!”
于吉安尴尬地低声嘟囔一句:“敢情吃了那桌菜的不是你……”谢小雯冷冷说:“虽然你体质古怪,很可能百毒不侵,但身上总不能没有穴道吧?麻是麻烦了点,但我不介意把你点到不能动,再捆在马背上带到京师去。”于吉安慌忙摇手:“我介意……我什么都不说了还不行么?”
谢小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于吉安郁闷地重新躺下,心里想着,娘的,又被羞辱了。
那天官差到来的时候,于吉安兀自手足冰凉、气血不畅。他有一种感觉,某些尚未觉醒的毒素正在他体内快意游走,将他的躯体烧成一具空壳。他甚至隐隐觉得胸腹间有些发热发痛,紧张之下竟没注意到,今天来的官差并不是本县的。
那官差仔细察验了两具尸体,回过头来看到于吉安,不觉一怔。
“你没死?”那人问,声音清脆,居然是个女子。于吉安也是一怔,抬头一看,眼前人竟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但眉眼中隐含煞气,显然绝非善类。“没死。”他脱口而出,才发觉无论是问题或是答案都蠢到妙不可言。女官差皱皱眉头,继续问:“这桌菜,你吃了多少?”肯定不少,于吉安想。岂止是不少,这桌酒席是他掏腰包请的,心里难免会有点肉痛,因此趁着两位大侠推心置腹的当儿,往肚子里猛填了许多。
“我……我吃了一些,”他有些迟疑地回答,不明白对方的用意。“每一道都吃了?”女官差追问。于吉安看了看桌上。一个弹丸小镇最好的酒楼,做出的好菜不外乎就是些鸡鸭鱼肉、煎炒烹炸,更何况我们的北安大侠决不挑剔,能下肚的都动了筷。
女差官摇摇头:“这可就奇怪了……”“奇怪啥?”于吉安忙问。“这桌上一共十一道菜,里面被下了五种不同的毒,每种都是血魔堂二等以上的毒物,外间根本无药可医。为什么这两人死了,你还活着?”于吉安听到前一句,苦胆都要被吓破了,再听到后一句立刻愣住了。是啊,眼前两人的尸体都硬了,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女官差不再多言,一把捉住他的手掌。她的手柔软细腻,于吉安禁不住心里一荡,正欲想入非非,突然中指指尖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这女官差不知用什么工具刺破了他的指头,然后用一块棉纱取了一滴血。
十指连心,于吉安痛得叫出声来。女差官毫不理会:“明天中午之前,不许离开北安镇,随传随到。”“你谁啊到底?”于吉安终于忍不住发作,“我干吗要听你的?”“谢小雯。”对方只说了三个字,于吉安却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头也耷拉下来。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居然就是当下京师最红的女捕头,或者说女魔头。别说一个区区的北安大侠,便是北安巨侠,也惹她不起。
谢小雯袅袅婷婷地下楼而去,风中飘来一句话:“对付这三个废物竟然要一气用五种毒,血魔堂也太不懂得节俭了。”
娘的,被羞辱了!北安大侠于吉安恨得咬紧牙关,待那背影完全消失后,才敢狠狠一掌拍到桌上。
第二天中午的消息,对于吉安来说,可谓吉凶难测。那些毒的确随着酒菜进入了他的体内,并存留在了血液里,但奇怪的是,他就是半点事没有。
“这说明你的血液与众不同,”谢小雯说,“也许我们能从中提炼出克制血魔堂的药物。所以你赶紧跟我回京师,马上就走。”她的口吻既非命令,也非强迫,倒像是在描述一个“今天的太阳很红”这样的客观事实,根本不给人任何驳回的余地。
“我说不去,能行么?”于吉安绝望地问。
“你说呢?”谢小雯温柔地一笑,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于吉安却眼前一黑,只觉得眼前走过的所有人脸上,都印刻着“倒霉”二字。
每一个少年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过做大侠的宏大理想,于吉安自然也不例外。自从六岁时为抢一窝鸟蛋被北安镇刘财主的儿子痛打一顿后,他就无比渴望成为一位威震四方的侠客。直到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决心离开家门,为了出人头地开始闯荡江湖。
他一路走一路回头,好容易翻过一座山,等再也望不见北安镇,才觉得自己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一些,可随即就陷入茫然:我该去哪儿呢?
要想成为大侠,当然必须投名门,拜名师。他想起自己从偶尔来往北安镇的行商那儿听到的名词:少林、武当、昆仑……都是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于是他守在大路旁,试图拦截路人,向他们打听这些门派的地址。
这一天他一共拦了十四人,前十三个都骑着马呼啸而过,其中两人还狠狠给了他一鞭子:“滚开,小屁孩儿!横在路中间,找死啊!”未来的北安大侠那一刻被抽得泪水涟涟,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消失得只剩下一丁点了。他决定再去拦最后一人,倘若这人也不理他,就立刻转身回家,将学武的梦想永远封存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