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三不由神色一呆,望着李浅墨,喃喃道:“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他哭丧着脸,像个一贯努力讨好别人,但别人总不领情的倒霉孩子。
李浅墨一见心软,想要追索尖儿,却担心龚小三别是已摔伤了。
他也不好跟龚小三解释,伸手推按了下他背上的几块骨头,知道无碍后,方把他放上竹床,一耸身,朝索尖儿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三日后,三更时。”一片乱葬岗间,陈淇挺身而立,口里喃喃道。
“这里就是千秋岗了?”他环目四顾,“丑怪盟倒挑得好地方!何处黄土不埋人?今晚,就看他们能不能把咱们埋在这里吧。”
他的身后,秦火、毛金秤、方玉宇环伺而列,独独不见铁灞姑。
却听毛金秤惨笑了一声:“可惜,四妹至今仍不知何在。要埋,也不能跟咱们同埋在一起了。”
昨日,铁灞姑回家料理家事时,突然遭人掳走。市井五义一听即已大急,可惜奔走寻找了一日,仍旧全无头绪。
他们料定此事必是城阳府所为,只是不知,以自己五人之能,面对丑怪盟,可以说已落尽下风,对方为何还要行此等事。如今三日之约已到,他们只有奔赴约定的千秋岗,以了结此事。
此刻,四人心中,可谓同感悲慨,已怀了必死之心,打算拼上一个算一个了。陈淇望望天色,时已将届三更,朗声开口喝道:“夜已三更,约人不至,难不成你们这些丑鬼都不敢现身了?”
乱葬岗间,只听得夜风瑟瑟。虽当此夏夜,却吹得人通体寒凉,再无回声。
毛金秤不由面露诧异:照说丑怪盟约人决战,断无这等虎头蛇尾之理。
又静了一刻,忽听得四周响起了一片沙沙之声。陈淇忍不住喝道:“装神弄鬼,大荒山出来的丑怪盟,难不成只有这点把戏?”
他一语未完,却听一片乱葬岗间,响起了一串倒数的声音:“……三、二、一!”
最后一字方才落地,就见乱坟之间,有一人钻了出来。那人长发覆面,也看不出他现身面对四人的是正面还是背面。却见他胸口前,一只左手托着个沙漏,脑袋低垂,似正看着那个沙漏,口里曼声唱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啊……”
最后一字响起时,只听得乱葬岗间,响起一片迭唱,唱的却俱是那个“啊”字。
这一字拖声拖得极长,像一把钢锉在锉着夜的神经,听来令人齿酸。
四人之中,要数方玉宇年轻性急,一见敌人露面,忍不住疾声道:“你们把我四姐怎么样了?丑鬼,纳命来。”
说着,他千里庭步的身法已施为开来,身子一晃,已瞬息窜到那人身前,伸指就是一戳。
他这下两指戳出,取的正是对方的双眼。哪想手指才一挨上去,只觉得双指生疼,疼得像是要断掉了。
他咬牙疾退,却见对方伸出双手,往头上一拂,却露出一个铁做的面具来。那面具下森然地发出一笑:“你敢戳我后脑!”说着那人一转,竟转过身来,又露出一面铁做的面具,竟当真分不清他此时所现是前是后。
夜色下,只见那张面具焦黑狰狞,一张巨口咧嘴大笑,白花花地还画着牙齿。
方玉宇忍痛怒道:“原来你还嫌自己不够丑,竟戴上这么个唬人的家伙,却是想唬谁?”却听那人笑道:“这面具还丑?我是好心,特意戴上,好免得惊吓着你们。难不成你果然要看我的真面?”
方玉宇冷喝道:“你敢脱,我就敢看。”
那人一声怪笑,举起双手,就把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具一摘,方玉宇忍不住惊得倒退了一步。那人说得没错,他面具下的那张脸,竟真的比那张面具还要狰狞百倍。
只见他半边脸颊上的皮肉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一半边眉目清秀,另一半边,却皮绽骨现,更可怕的是,竟还露出了半侧的牙来。那些牙一颗一颗,全数显露在那半边脸外边,白森森的,有如噩梦。
方玉宇一呆,却听那人笑道:“我是不是还是戴上为好?”
方玉宇长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全力提气,再不应声。
却见那人扫眼一望,疑声道:“怎么只来了四个?还有个母的,怎么没来?是她禁不住吓,怕得逃了还是嫁人去了?”说着他霍霍怪笑,怪声怪气地又唱道,“逃也没用的……阎王注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啊!”
随着他的唱声,只见乱葬岗间,一递一递地冒出了不少戴着彩绘面具的人来。谁也没想到黑夜里会升出这么多色彩,只见那些面具上,靛蓝、玫红、焦黄、亮紫,当真什么颜色都有。那些颜色升起在暗夜里,让人一望只觉迷乱。
陈淇一见之下,已知今夜断然无幸。他悲笑一声,踏步向前,口中道:“没想到丑怪盟之人,也会为城阳府所用。枉负出身大荒山,不理人间权贵之名了。”
却听对方怪笑道:“丑怪盟一向不为人所用。可是,情总是要还的。我们欠城阳府的情,一直欠得难受。好在有你们出现,这下我们的人情总算得还了。”说着,他一挥手,“纳命来吧!”
随着他的手一挥,只见四周乱葬岗里,那数十个彩绘的面具发出莹莹的光来,漆炬迎人般,一阵怪异的“呜呜”声响起,也不知那些人在唱些什么,只是听得人心烦意乱。
眼见还未出手,五义中人就已落尽下风,忽听得千秋岗后边,忽有人大喝了一声:“战城南!”这三字一出,只见陈淇的脸上先是神情一震,然后,忍不住就现出一抹自豪的神情来。
毛金秤与秦火回头望去,却见身后的山岗脚下,先是现出一杆大旗来。
那大旗随风而动,旗是绿色,裁作柳叶形。然后,只听得近百的汉子齐声吼唱道:
战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只见陈淇脸色突现豪荡,他双手一撕,竟把胸前衣服一裂而开,露出自己壮年汉子的胸膛来,随着那声音和唱道:
水深激激,
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
驽马徘徊鸣!
这分明就是当日柳叶军中的军歌。却听一个爽烈的声音笑道:“陈兄弟,你今日出战,为何不知会为兄一声。你以为不相告,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知道吗?”
陈淇脸上感激之情一现,哽着声音,叫了一声:“耿哥!”
那杆大旗这时已奔至坡上,却见执旗之人旁边,却是一个精壮汉子。那汉子生得精瘦短小,腰缠藤枪,却是西州募时曾经现身的耿直。
柳叶军中,“马上耿,马下陈”,多年之后,竟然于千秋岗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