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皇宫内流出的鲜血,像是她见过最浓烈悲伤,带着愤怒和萧凉的旭日一般,将整个瞳孔都染成了猩红色,那样的连绵不绝,一直从大元的国土流到了哈吉的草原之上,无论是谁,都在这样如火般的灼烧中变得脆弱而歇斯底里。
她坐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显得小而脆弱,颧骨突出,更显得一双杏眼十分空洞,面颊本该是少女的粉红色,象征着快乐与健康,而她,却只剩下苍白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微微阖上眼睛,嬷嬷死前的场景一遍遍的在眼前划过,和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一样,最终都朝着自己不可预见的方向发展着。
鲜血,呼叫,惊恐,残肢断臂,和深深的绝望,明知下场,只能看着,却不能改变。
喜娘的手一遍遍的拂过她乌黑的长发,嘴里的贺喜之词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她听着,也笑着,似乎记起了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这样的场景,物是人非,一切都算不得真,什么时候,以为这一生只嫁一人,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胭脂点唇,烟扫雾眉,两鬓的碎发衬的一张仔细扮过的脸如同桃花般动人,伸手穿了吉服,是大元的规制,一席云锦,外罩绯色鲛纱,坠着米粒大的南珠宝石的喜帕遮住了她沉静的眉眼。
整个嫁衣都弥散着幽幽般缱绻而好闻的香气,像是桃花般让人迷醉。
可是她却知道,这席轻纱,是用鲜血染成,是用三十多个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下一秒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人的鲜血浸染而成。
现在就穿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要她嫁给那个制成这件血纱的人。
木让顿为了让自己屈服,为了让自己恐惧,为了享受折磨自己却又时刻将自己控制在手心的快感,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她坐在凳子上,宽大的袖子下面双手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
喜娘要将她扶起来,吉时将到,可不能误了时辰。
她顺从的迈出双脚,一步步走着,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花飞舞的日子,那个他曾许诺,要在十五岁迎娶她进门,那个说无论在何处都会找到自己的日子,可是,她等了很久,直等到了死亡和无尽的黑暗。
却也知道了最是情深易负,最是覆水难收。
一切都回不去了。
喜宴很简答,不似大元那般的繁复,却要比大元热闹许多,木让顿的部下,大多都要来吃他的喜酒。
她低头,依照着哈吉的规矩让木让顿拉着自己的手掷了拴着红绸的箭矢在玉壶里,仪式就算结束了。
杨幼禾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是大元那般磕头对拜,恐怕自己有着无法抑制的别扭和恐惧。
跟着两个丫头进了婚帐内,她听着众人都退了出去,舒了口气,一把将喜帕扯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洞房。
轻轻的将桌子上预备的合卺酒杯拿起来放在手中摩挲,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木让顿等人在外饮酒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又撩起帐子看了一眼,四周站着五六个守卫的人。轻轻蹙了蹙眉,这些个人她虽然不放在心上,但是一旦引起慌乱,只怕更加不好对付,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等到了夜幕降临,才能动手了。
希望她实施这一切之时,木让顿不会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过,外面的天穹终于逐渐变成了雾蒙蒙的墨色。
再黑一点,再黑一点,她没有半点容许出错的几会。
婚帐之外的脚步声却蓦猛然间将所有的思绪斩断。杨幼禾神色微变,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了门口,却又在门口之时停了下来。
她抿唇,胭脂下的脸颊已经苍白,或许只是换班的守卫,或者是木让顿派来的打探和监视之人?
双手紧紧的抓住衣袖,看着来人突然将幕帘挑起,红色的衣袖映入眼帘,却霎时间让她的所有期望破灭。
木让顿含着笑意,如果不是昨日情景历历在目,那些死去的人还尚且尸骨未寒,这样温和清润的眉眼就不是一剂让人生寒的毒药,而是温暖如春的深情。
木让顿剑眉微挑,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微微后退,脸上极为厌恶的神情,轻轻叹息道:“真是扫兴,今夜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烛。”
却又一顿:“往日未曾仔细看你,却不知你也是这般好的相貌。”
杨幼禾将紧握的手指松开,笑道:“殿下怎么不在宴席中陪着众人喝酒?”
“他们闹便好。”木让顿勾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幽幽的让人十分不适:“本王可不能让娇滴滴的美人在此枯等。”
说着便要欺身上前挑起她的下巴。
杨幼禾眼神微闪,笑着后退一步,将手边的杯子拿在手中:“殿下可是忘了喝合卺酒?”
木让顿接过,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忘记。”说着便拿起了桌上的另一杯酒,
杨幼禾灿然一笑,将手臂从他的臂弯交叉而过,手中的酒杯放在唇边。
“慢着。”木让顿笑了笑,把手中的酒递在她的唇边:“我喂你,你喂我,岂不更妙?”
杨幼禾一滞,却仍旧笑着道:“殿下体贴。”
就着他手中的酒杯饮尽,将自己手中的酒递到他的唇边,却见木让顿挑眉一笑,将她手中的酒杯立刻打翻在地上。
“不好意思,方才喝多了酒,头晕,一不留神就打翻了。”
杨幼禾垂头,眸子里晦暗不明,她早就知道木让顿谨慎,在两杯酒中都下了药,自己早就服过解药,却没想打到他这样的小心。
杨幼禾轻轻抿唇:“无碍,殿下是否需要我为您揉一揉额角,舒缓一下。”
“哦?”他似乎极为意趣,点了点头,径自坐在凳子上,将整个脊背留给杨幼禾。
杨幼禾抿唇,双手轻轻按上他的头颅,看着他因为舒适而发出微微的叹息,袖中便滑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眸子微缩,抬起手就要刺进他的脖子,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