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摩挲着她的背,幽幽叹息:“什么都记不得,未必就是坏事。”
沈容容轻轻说:“我也这样觉得。只是……”她迟疑了一下,想起下马车之前,凤静熙终于同她说起皇后,他只说了四个字“皇后可信”,沈容容索性心一横:“姨母,表哥交代我的事,我都忘啦,你看……”
“忘了才好。”上官皇后淡淡道。她抚着侄女青春正茂的美好容颜,替她将发髻上一枚球状的珊瑚发簪扶正,眼前的侄女依旧明艳动人,只是双眼明慧清正,便是提及儿子的时候也少了往日的疯狂痴恋。她有些遗憾,也有些欣慰,慢慢悠悠地说:“我虽不知他交代你什么,却对你而言一定不是好事。你如今想明白了,我很高兴。”
沈容容闻言一怔,看着皇后眼底淡淡的愁绪,忽然灵光一闪,小声问:“姨母,表哥他……”难道太子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吗……要不怎么帮理不帮亲!
皇后只一眼便看透沈容容的想法,似笑非笑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老三没有提点你?容丫头休要胡思乱想。”
沈容容摸摸鼻子咕哝一声。汗!值夜班时候从护士妹妹那里拷的宫斗小说看多了。
皇后悠悠道:“他们男人的事,就该男人去做。”
沈容容没说话。
皇后继续慢慢说道:“他如果只能靠你拢住老三,他便是将来得了皇位,也坐不稳。只是……”
沈容容惊讶,没想到这位沈容容的姨母,身处皇后的高位,竟然思想却这样透彻、豁达。她忍不住好奇道:“姨母,您不担心表哥吗?”
皇后的眼中闪着通透睿智的光芒,轻轻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能不疼,劝也劝了,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只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他一定能走好这条路。”她轻轻叹口气,语气低沉下来,显得似喜似忧:“他的每个兄弟都是好的,这对他却好也不好。”
这句话沈容容就明白了。当今东昭皇帝身下成年的儿子共五个,她已经见过四个,唯一一个没见过的五皇子据说也有一个“侠王”的诨号,可谓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对于一个未来要继承帝位的人而言,只要一天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弟弟越优秀他就会越危险。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他能驯服不安分的潜龙,让他们心悦诚服,却能得到治国最稳定的助力。
想到这里,沈容容忍不住皱起眉头,太子……
皇后望着窗外晴好的蓝空辽远,悠悠道:“祈儿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做事欠思虑,又还不够沉稳……”老二优秀不逊儿子,又同老三不一样,两人自幼明争暗斗,这些日子静乾风头渐盛,便是再沉稳,祈儿这孩子怕是也有些坐不住了……
“罢了,早走些弯路总比晚些走上不归路要强。”皇后淡淡说完便望着窗外出神,沈容容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皇后回过神来,见沈容容仍旧规规矩矩坐着,眉目宁和、从容淡定,她心中微微感慨,轻声道:“容容,这一次受伤,你却长大了。姨母很欣慰。”
沈容容只能含糊地应道“日子总得过下去,我越早长大,不是越好。”心里却暗暗想,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侄女儿,自己都嫁人了,还跟大伯子纠缠不清,这种事就算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开放的时代,也是说不过去的,何况她还有虐待狂的毛病,简直又蠢又变态,脑子里盖了厕所,全是屎啊。
皇后见沈容容这样说却误会了,她原本听说最近静王夫妻关系改善的传闻还觉得欣慰,如今容容却这个口气,莫非传言有误?她皱皱眉,劝道:“容儿莫要想过多,你好好同老三过日子,老三是个好的……”说到这里,她想到凤静熙的残疾,迟疑了一下,终究叹息道:“人这一辈子总是难免有憾,容儿,你莫怪他……”
沈容容立刻就明白皇后在说什么,笑道:“您说他身子不好的事儿?”
皇后听了沈容容一副很随便的口气,不禁有点惊讶,却还是劝道:“老三身子不好,但……”
“那就好好治呗。”
皇后更惊讶地看着她。
沈容容挺坦白的:“我早看了,他就那腿是天生的,没得治,但其他毛病未必就治不好。”就连蛊毒都一样,凤静熙曾同她说过,那蛊虫被种进体内,只有养蛊的人才能召唤出来,可她最近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用外科手术把它直接从里面取出来呢?只是这想法还不成熟,她已经让陆翁堂在府里开了块地方造温室,她打算试试发青霉造抗生素,还打听过冶金技术,居然比她想象的要先进很多,一些暗器类的冷兵器制作得比手术刀还要轻薄锋利,只是还有一些诸如麻醉、止血的问题没有解决,她便暂时没跟凤静熙说而已。
皇后没想到沈容容一点都不避讳谈到凤静熙的残疾,她仔细观察侄女的表情,却没看出任何异样,心中微微松口气,摸摸她的头:“你能这么想,实在很好。”
沈容容笑笑没说话。
这个时候,洪嬷嬷进来禀告道:“娘娘,施小姐求见娘娘。”
皇后问沈容容:“你记得施雅娴是谁吗?”
沈容容答道:“静熙和我说过,是卫国公家嫡长女,过些日子便要嫁给表哥做太子妃,不过我不知道她的模样。”
皇后听到她叫凤静熙的名字,扬扬眉,说道:“你回避一下,隔着帘子悄悄见见她长什么样子,回头春花宴上别闹了笑话。”
沈容容皮皮一笑,慢吞吞道:“姨母疼媳妇了,不知道是怕我们俩谁闹笑话。”凤静熙写给她的小册子上可清楚得很,这是“情敌”。两个同样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心高气傲的高门贵女碰一起是什么?火星撞地球呗!可今非昔比,此沈容容非彼沈容容了,她想找茬,还得看自己接不接招呢。她最近可是要忙着泡帅哥的。
上官皇后总平静中微带愁绪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点真正开怀的笑意,不客气地捏捏她的脸颊:“才说你长大懂事了。那好歹也是你表嫂。”
沈容容笑道:“我不惹事,姨母的春花宴呢,我保证只给您长脸成不成?”她举着手半真半假道:“就算她惹我,我也不会打死她的。”
上官皇后看她一眼:“你懂事了,却比以前更顽皮了。”
沈容容一本正经道:“静熙那么害羞,我只好脸皮越来越厚啦。”
上官皇后难得笑得开心,疼爱地拍着她的背:“快去吧。回头让洪嬷嬷送你去春花宴。”
洪嬷嬷陪笑同她说:“王妃殿下请随我来。”
沈容容微笑道:“劳烦嬷嬷。”,说着便起身随着洪嬷嬷往内殿去,掀起垂悬的黄晶珠帘时,听到背后上官皇后忽然叫她:“容容。”
沈容容回过头。
皇后目光悠悠,轻轻道:“静熙那孩子……”她顿了一下,眼底晃动着说不出的神色,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对她说道:“他是个苦命的,好好照顾他。”
沈容容点点头,掀帘子进去了。
皇后看着那黄晶珠帘发出清脆的声音发怔,她本想让容容劝凤静熙不要怨安平候,可是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那孩子,又何曾怨过谁……
御书房
凤静熙静静坐在软轿上,抬轿的太监已经离开,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与皇帝二人,连太子都被皇帝遣了出去。
皇帝在他进来的时候正在看奏折,凤静熙请过安便静静地坐在那里。偌大的御书房,只有一缕檀香袅袅,安静得厉害。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皇帝缓缓合上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儿子。
他非常瘦,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非常多,他知道,这个儿子这段时间很是吃了苦,至今大病未愈,身上还带着伤,只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多久,只要他坐在那里,一定坐得笔直,像一把锋利的剑,也像一尊稳固的石,沉默而沉静,骄傲而固执,就像……
皇帝眸孔一缩,垂眼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凉透的龙井味苦气酸,皇帝微一皱眉,放下茶杯,抬眼看了凤静熙一眼,淡淡道:“我听说你病中仍忙得厉害。”
凤静熙从容道:“尚能应付。”
“可有结果了?”
凤静熙道:“可由七弟接手盐政一事,若办妥,可接户部以为历练。若不妥,可由五弟静廉接手。”
皇帝挑眉,淡淡道:“我把老七丢在西北几年,却不是为了让他回来管钱的。”
凤静熙亦淡淡道:“不过权宜之事。西北战事将起,他掌户部,必然下功夫充盈国库,起战之后,亦可保粮草。”
皇帝并不意外:“你要举荐老二出征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