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走进房间,端木霖看了看脸色凝重的端木聍,依稀察觉一些,却依旧缓缓开口。
“霖儿,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端木聍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爹,儿子除了凌烟谁也不娶!这件事情,儿子再不想听你的安排。”
端木聍手中的茶盏颤了颤,发出瓷器间相碰的响声。他放下茶盏,抬起头,一言不发。
许久,一声沉重悲哀的叹息渐渐洇开在早晨的清凉日光里。
“你真是难得自己有主张。可是这次,为父偏偏要管!——你别以为我独断、不近人情,处处看不惯你的作为。那个云凌烟,是西方云氏的后人。若她没有伏羲琴,只是一个缺乏教养野女子。我们端木家可算得上名门,这个颜面如何能丢得起!”
“颜面?呵,又是颜面!”端木霖脸上忽然露出讥讽的笑容,“人活着原来就是为了这张面皮。爹到如今这个司刑的位置,不知是您的颜面还是列祖的颜面。”
“放肆!这些都是什么混帐话!”端木聍重重拍在几案上,茶水也被他震出半杯来。
“不是什么混帐话,只是几句真话。爹,小时候,我一直以你为傲的,直到现在,我才看见你如此不择手段地想得到那传说中的灵器——那琴真可以操控人心是不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在我身边也派了眼线试探凌烟!爹,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至高的权力,还是……”
“住口!我为了什么,呵,你整日在外游山玩水,现在竟然来责问我?好!好!既然你如今已经有了些责任感,我干脆把话说开!我从来不曾为了自己——我为的,只有端木一族从上到下几百条人命!朝堂险恶,我又能如何。”端木聍说话的时候,面色铁青,紧握的拳,也因愤怒,不住颤抖。
“既然朝堂那么险恶,又何必继续身处浊世。”
“霖儿你大了,倒教训起父亲来了。”端木聍从几案前起身,望向窗外晴空,恍然间却老了许多,“归隐?呵呵,好简单的词!已经那么多年了,我们端木家一直是名门望族,你以为,让我们这些人重新回到过去的市井生活还可能么?一朝入了庙堂,再想回头,何其艰难!”
“用血换来的浮华,我根本不在乎。爹,你知道外面人都说些什么?”端木霖走到锦衣高冠的男子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顿了顿,“他们说,端木家的晓宫是用白骨血泪堆垒起来的——云氏雍宁朝的人骨,与你不同政见者的鲜血。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干净!他们说,我们的生活一点也不干净!”
“是的,是不干净。如今我为了得到伏羲琴,为取得云府信任,与沉云谷联手,除掉二十四年前灭了雍宁朝的大将们。我的脚早已踏入血池,双手鲜血淋漓,虽然身在幕后,却无法在夜里安睡。我从来不指望,其他人说‘干净’。但你,你无意识地享受种种优势,你扪心自问,若不是如今的地位,你可是能有机会学琴、学书、学诗?你可有机会登山游湖?”
“霖儿,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若没有今天的地位,你将是什么样子……你将身无分文、目不识丁,在市集上为了一两个铜子与人争吵漫骂。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你奋发向上,进入庙堂,然后,通过一切方法保住已经到手的繁华。两者以外,没有第三条路。”
“霖儿,你是端木家的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自己可以忍受艰苦困厄,然而你的妹妹,你的母亲呢?难道你要看她们因为贫困而终日愁容,干枯苍老?难道你要让她们最后因为贫病交加死在荒村?如今,你认为我阴毒卑鄙,或许日后,出于一些原因,你也会如此。是出于无奈也好,是出于肩上责任也罢,你也会如此……”
听了端木聍的话,端木霖皱起了眉,久久不发一言。
一直以来,在游历中,他听见种种关于晓宫端木的评论,对于父亲乃至祖辈的不择手段感到羞愧。是的,他恨他的出身,因此,才不愿回到帝京家中。然而,每每当他开口,都无法摆脱自己属于这个家庭的烙印。路边乞讨的弃儿,他拿出几块碎银子,却想起,那也是父亲差人给他的。
他恨的,一生永远无法与之分离。因为这深嵌在他的每丝血肉里,根植于他的每次举手投足。
端木聍说得没有错,如果不靠他的出身家世,或许,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悲哀地发现,即使他是那样憎恶他父亲的作为,他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他自己本身便是从中受益的。
没有纯粹的恶,没有纯粹的善。
他能做的,长久以来,就是逃避不看。直到他遇到那个心思纯白宛如霰雪的女子。
她的爱憎从来都不加掩饰,明洁澄澈的黑眸直直看着清空浮云。云凌烟,惟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用这个名字,远离了尘俗喧嚣,兀自游荡在苍穹。他羡慕着她,几乎将她当作珍宝一样看待。然而,他如今清楚看见,这件珍宝,他不可能拥有,因为,她离世俗太远太远,硬将她留下,便是毁了她。
“霖儿,你是端木家的长子,我方才说的,你明白么……”端木聍转身,面向窗前,轻轻叹了口气,“去送送那个女子吧,我相信,听过我先前对她说的话,她已经准备离开了。”
回头见到端木霖孤疑的眼神,端木聍拍了拍他的肩,又加了一句:“既然伏羲琴已经被毁,我不会再让她跟在云凌烟身边,她还有另外用处的。”
看见端木霖走出书斋,锦衣高冠的端木聍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向里屋说了句:“你去办你的事吧。”
“是。”回答的,是个女声,随即,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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