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茉莉,剑岭内方人……”柏韵莲刚念完第一句,便捂着嘴打起了哈欠,这可怜的家伙,下车便被自己的导师拖去了实验室,刚汇报完情况,又被魏溢林“押”走了。接着两人又得“兵分两路”——一大堆诸如通行证、工作证、交接手续、批文等的东西正在基地二号楼的各个楼层等着他们去取呢。
可能人手真的紧张到过分吧,贾先生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司机,只给了一辆挂着地方牌照的黑色廉价轿车的钥匙,这车经过改装,车内装有警笛,车前盖下装了一红一蓝两盏车灯,若有急事,它也是能秒变警车的。
“丧心病狂。”柏韵莲强压着睡意,将那厚厚的宗卷啃了下来,此时轿车已经在龙发言官的指引下驶出了僻静的山路,开上了刚通车没多久的蜿蜒的道际公路。
“你下得去手吗?”
“什么下得去手?”柏韵莲一脸诧异,到现在,魏溢林都还没有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呢。
魏溢林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他从车内后视镜中看了眼后排的龙发言官,后者不知何时戴上了耳罩、眼罩,并将棉大衣盖在身上,看起来已经入睡——上车前,魏溢林便注意到他的眼圈非常黑,看起来也是许久没有休息了。
“听说过西门豹治邺的典故吗?”
“嗯,他将巫婆与三老等一干祸害黎元的人扔进了河里。整顿了风气,使邺地的黎民得以安生。”
“是啊,老师刚才对我说,关于病毒的谣传现在已经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尤以拜血会为甚。而这个宋茉莉便是那邺城巫婆。”
“我们要杀了她?”
“不,将计就计。”魏溢林撅了柏韵莲一脸,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不是喜欢感染者的血液吗?我们给她。”
“什么,这……”要不是有安全带的束缚,柏韵莲准能将车顶盖撞飞。
“嘘。”魏溢林将食指竖在嘴前,悄悄地瞄了眼龙发言官,还好后者睡得正香,“别激动,听我说……”
接下来三个半小时的车程,魏溢林全在给柏韵莲做思想工作,这让他恨不得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变出一堆替身——一边开车、一边辩驳他是真的吃不消。
“好吧。”当轿车迎着璀璨的星光驶入阳川市第四医院所在的马路时,“诡辩家”魏溢林终于击败了“雄辩家”柏韵莲——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医院门口排起了一望无际的车龙,每辆汽车上的驾驶员神色都非常焦虑,魏溢林注意到,车上的人,都戴着口罩,不光汽车上的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如此。且医院旁边的多数商铺都已被关门,卷帘门上贴着大大只的停业告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医院停车场的进出口前排满了正着急等待的汽车,入口的落栅上贴着一张“车位已满”的告示,收费岗亭前,立着三个身穿黑色警服,手握盾牌与短棍的防暴警察,他们的眼神都紧张异常。
“估计是出事了。”魏溢林喃喃道,“要不,韵莲你跟龙先生先进去?”
“不用,亮灯进去就行。”龙发言官不知何时醒了,“将证件拿出来,从出口进去就行。”
警笛开始鸣叫,刺眼的红蓝色警车灯开始闪烁,霎时间街道上的人都不安起来,尤以三个防暴警察为最,他们的神经早已蹦到了极点,听见此声,无不下意识地举起器械。
“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其中一个防暴警察走上前,敬了个礼道。
“阳川公众健康局。”龙发言官说道,他早已示意这种问题由他来答,“这是证件、文件。”
证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红头文件,有了它一切身份上的“谎”都圆了,但出乎众人所料,防暴警察并没有立刻放他们进去,而是拿着三人的证件及红头文件走进了收费亭,看样子他是在打电话,估计是对他们的座驾产生了疑惑,找上司核实去了,但从他接下来的表情来看,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有给他多好的脸色。
“你们可以进去了。”
“辛苦了。”龙发言官对他拱手致意,脸上的表情写满“理解”二字。
车场出口的栅栏缓缓升起,轿车总算进去了。迎面是两辆通体漆黑的装甲汽车,车身上漆着大大的“特警”二字,警车后是一辆通讯公司的应急通讯车,通讯车旁,还有个庞然大物——电力公司的电力保障车,这两辆车足足占了八个车位。魏溢林绕着车场转了一整圈,愣是没有发现一个可以将车子塞进去的空隙地。
“停在通讯车旁边,露出点也行。”龙发言官建议到,“我们拿的是道最高优先级,可以这么做。”
魏溢林这才想起,仪表台上放着一张红色的通行证。但那辆应急通讯车实在是太占地方了,即使黑色轿车足够小巧,也还是露了近半个身子在行车道上,这条路就这样被他们堵住了。
“小姑娘,你裹严实点,要是被人将真脸拍到了,对你以后的生活肯定会造成影响的。”龙发言官边说,边掏出小镜子,对着它那小小的镜面,最后一次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好。”所谓的裹严实点,无非是披上那件密不透风的防化服再加一重口罩罢了,无论是缉事总局还是阳川公众健康局都不是绿林好汉,是要注意形象的,因此它们的雇员在面向媒体时可不能像土匪那样,将整张脸裹得只剩眼珠子和鼻孔。
这间医院很大,也不大。说它大,是因为它单是广场就有五百多平方米,中间立着一块大岩石,岩石上是一位书法名家亲笔题词的院名。说它不大,是因为这广场上的人早已摩肩擦踵。
这些救人心切的人被一道由水马及数十名医院保安、警察组成的“铁壁”所阻挡。铁壁离医院大门约有三米,这三米的距离不知断绝了多少人的希望。他们或许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两天又或者已经一个星期了,总之星光与朔风并没能将他们驱回自己温暖的家。
“亲爱的患者朋友们。鉴于疫情原因,本院近来接诊人数激增数十倍,为防止因人群密集而造成更大面积感染,本院于11月27日起正式实行线上预约挂号制度,已成功预约者,请出示证明,核对无误后方可入内就医,如无证明者,请火速回家,请勿聚集。亲爱的患者朋友们……”门诊厅大门的一条圆石柱下,一只高音喇叭正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段话。
“看来只能绕路了。”
龙发言官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了,他熟练地戴着两人拐过人流异常密集的广场,绕到侧边通道,通道入口外也零零星星地围着百十人,通道上支着铁栏杆,栏杆后站着五名握着盾牌或钢叉的安保人员,他们都戴着头盔与口罩,但粗糙的大手,就这样暴露在寒风当中。形同虚设的防护。魏溢林心中如是想。
“现在阳川最让人头痛的还不是环州厉疾,而是从博阳那边开始的流感,住院部里的人,有一大半是患流感的。”
“这种流感致命吗?”
龙发言官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两具躯壳。”
三人相视一笑。
保安将他们拦了下来,对过证件后,便是测量体温,但这时却发生了意外——柏韵莲发烧了!
“38.7℃!”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等一下,我得先通报。”
“先生们,请你们戴上口罩。”另一个保安嘱咐道,同时喝退了围上了的其他人,那些人一有机会便想突破防线。
“你怎么早不说啊?什么时候的事啊?”魏溢林连珠炮似的问道,眉头上的“川”字格外惹眼,“没感觉吗?”
“头一直沉甸甸的,我以为只是累过头呢。”柏韵莲轻描淡写道,“估计是这几天淋雨淋多了吧。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
“对了,龙先生,医生们有没有说,环州的厉疾发病前有什么先兆呢?”
龙发言官苦笑一声:“高热、乏力、浑身酸痛,这是流感。高热、癫痛、灼痛、刺痛,这是我们已知的环州厉疾的症状。太容易混淆了,现在我们只能通过身体是否有撕咬所致的伤口来判断,他们究竟患了那种病。”
“那我估计是两种都有。”柏韵莲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傻猪,别乱说话。”
“哈哈,那医生估计会让你吓死。”龙发言官看起来也不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等了约两分钟,众人才获准进入,医院内部同样人满为患,各个科室前、治疗区中、通道上无不挤满了人,焦虑、不安的氛围笼罩着每一个人,要不是时不时有一组三人武装到牙齿的警察在人群中开过,估计这里早就没有秩序可言了。
“这里跟环州相比,你宁愿去哪里?”魏溢林忽地问道。
“环州。”柏韵莲几乎脱口而出。
“为什么?”
“环州的感染者起码在明处,这里真不知道谁会突然扑上来,咬我一口。”
“哈哈,谁叫你肉那么香嫩。感染者都冲你去了。”
柏韵莲抬手便打。
鲜血溢满了过道,科室的玻璃窗有的崩裂,有的染上了斑斑血迹,一只又一只或耷拉着脑袋,或张牙舞爪的感染者迎面而来,狠狠地撞在自己身上……
“电梯到了。”龙发言官的声音将柏韵莲在狂想中拉了回来,她慌忙定睛一看,蓝色的地板非常整洁,一丝血迹也没有,身边的人虽然大都面露倦色,但没有一人有出现异常。
电梯中的人非常多,就像一听沙丁鱼罐头,连蚂蚁都能挤死,三人被人挤在电梯正中间,有如夹心饼干的夹心,往前一点,脑袋便会撞到前面人的后脑勺,往后一点,又会撞到后面的人的前额。
“不知怎的,我老是看见西宜中医院。”柏韵莲轻声对与自己仅隔着一只箱子的魏溢林说道。
“神经太紧张了,踏实睡一觉就没事了。”
电梯刚刚开门,外面的潮水般涌了进来,与里面外泄的洪水迎头相撞,正如《围墙》所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电梯门屡次的自动合上都被人流打断。
不知挣扎了多久,三人才得以顺利脱身,原本尚算宽敞的走廊中,一左一右都被望不到头的车床占据,只在中间留下一条很小的过道,但即使如此,病区也并不混乱,所有人都有条不絮地做着自己的事,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关押宋茉莉的地方与这个病区隔着一道厚重的隔离门,隔离门前站着两名保安,几人又被查了遍证件、量了一次体温,柏韵莲再次被警告体温过高,要不是龙发言官巧舌如簧,她估计会被立刻“拽”到急诊室去。
刚刚推开隔离门,“吼”、“吼”的声音便此起彼伏,这声音立刻引来车床上的病患们的注意,恐慌与不安再次笼罩在他们心头,这几天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全副武装的人从这扇门中进去,这门一开,吼叫声便萦绕在他们耳边,如猛兽如鬼魅,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