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傍晚,夕阳尚在,虽然林子里的树都枝繁叶茂,但行露的一双眼睛似火一样明亮。她环顾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愿意。”
原本划分两派的人们终于同仇敌忾起来,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是拉出来做牺牲品的最好选择。开始有人说她自私,有人说她见死不救,就连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付大婶,也悄悄拉过女儿的手,与行露站在了对立面。
她说:“行姑娘,你就当行行好,救救我们大伙吧。”
“即使我死在你们眼前吗?就算我当下无父母照拂,就活该被你们当作路边拾来的腐肉一样拿去喂狼吗?”
付大婶的眼神闪了闪,道,“就当,就当你报答我们这一路对你的照顾,你也应该。。。。。。”
行露的眼神一下子冷了,“那恕小女子只能当个忘恩负义之人了。”
这句话,如水中投石一般。
“你一个半瞎子,若非我们帮你,如何能平安活过这十日,你这条命,就是我们给的。现在你主动报答,我们尚能念你一句好,如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话这人的声音,行露记得清楚,是当得知她患夜盲的那个晚上,悄悄摸到她身边图谋不轨的男人。她用银钗戳进他肩膀之时的咒骂声,怎么能忘记。
“任何一个人都能劝我去死,唯独你不行。”
那人瑟缩了一下,仍梗着脖子道,“有何不可,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么说,算是同意了?”
行露笑了,道:“死有何难,就怕等我死后你没有胆子活下去。”
“少废话,你愿意死就成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还会怕了你个小鬼不成?”
行露听到周围人俱是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去,弦儿悄悄抹泪,欲言又止,终是被付大婶按住了。
罢了,生死关头,何人不为自己打算。那人本性虽恶,但话确是不错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起先她不愿,不也是自私吗?
话虽如此,那人仍是怕行露反悔,径自从包裹里翻出一条麻绳,将行露反手绑在了身前的树上。
“鼠辈!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狼王夫人给你们选出来了。”
远方的声音道:“慢着!我说她不一定能留下全尸,又没说她一定会死。狼王想要的是夫人,又不是这区区一口肉。你们如此逼迫一个弱女子自己送死,怕是不合江湖规矩吧。”
“反正人已经给你选好了,要或是不要都随你,看你这般胡言乱语,怕是刚刚都是唬人的。大家伙不用怕,他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咱们走。”
一直自觉充当首领替大家喊话的汉子首先拎起包袱就走,人群见再没羽箭飞来,也纷纷一般动作,慌忙跟着走了。
一番唇枪舌战,天已经黑了,此时有无视力对行露来说已无区别,风是热的,行露心里倒也不算凉。因为她听见风声,听见自己如鼓擂般的心跳声,头昏昏的,呼吸似乎都困难了些。黑暗总是能加深人的恐惧,如今已共度十数年,曾经的行露会感伤,而现在,是怨恨。
簌簌叶鸣,行露却听到其中参杂着渐渐逼近的喘息声。
是狼吗?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先咬断她的脖子,否则活生生被吃掉,应该会很疼吧。虽然从小经常被绣针扎到手,对于痛感她还是过于敏感。
踏着落叶的脚步声近了,堪堪停在两步远的距离。
她身上的汗毛开始竖起来,恐惧从脚底蔓延,似乎一下子加速盘桓至脖颈,越来越紧。她的喉咙开始发干,收缩,无论是血液还是空气都不能再前进一步,冰冷,窒息,她觉得头晕,无法思考。恐惧至极,却似乎又感觉不到恐惧。
如此也好,大概没有人愿意十分清醒地死去。
它又动了。
看起来在打量她,甚至围着她转了两圈。呼噜噜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对眼前的食物很满意吧。它突然一跃而起,扑在了行露身上。
行露本就被绑得很紧,如此一来,顿时浑身僵硬地动弹不得。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叫出声来。
她为什么不叫呢?
是怕激怒了对方?还是知道即使大叫救命,也并不会有人回来救她脱离险境,倒不如强装镇定,假装自己不害怕?
它很重,直立起来大概到了行露的胸口,两只前爪压在她的肚子上,若不是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子吐出来。
片刻,它退了回去。
短暂获得生机的时刻,行露大口喘着气,身上汗涔涔地,风吹来,真冷。
然后,它叫了。
“汪!”
行露竟然有点想笑。
那条狗又叫了,不过是冲着相反的方向。
“江湖!回来。”
“汪,汪!”
行露仅剩的力气终于散去,双腿无力支撑,只能顺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地滑落,衣袖磨破了,手腕多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渗出血来。
来人紧走几步,解了行露身上的绳索,扶住了她。
“姑娘,你还好吧。”
行露侧耳过来,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清了几次嗓,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道,“不知狼王对小女子满意否?”
来人有些尴尬地笑笑,并不答话,回头喊到,“西贝,快牵马过来。”
行露失了力气又看不见,只能把身上的重量都放在陆唯楠身上,另一只手还不小心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陆唯楠的脸在黑夜中悄悄红了红。
马来了,陆唯楠只见了西贝一个人,问道:“二哥呢?”
西贝道:“他们朝西南方向走了,二少爷怕出事。”
“二哥就是瞎操心,这群坏人,活该他们遇到狼,剖了黑心来吃。”
“生死关头,不怪他们”,行露道。
“姑娘,你太善良了,这时候还替他们说话。”陆唯楠依旧愤愤,扶行露上马的时候,手上不自觉带了些力度,行露手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陆唯楠感觉到指间湿热,惊道:“姑娘你受伤了,西贝,金创药拿来。”
西贝下意识摸摸腰间,突然想到,近来庄主限制二位少爷出行,已有些日子不需要随身携带金创药了,只能回道:“今天没带啊三少爷,咱快点回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