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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中卷_新合村——黄道鞋(五)(1 / 1)

周雨环听信了妻子的话,找到了这位名叫陈冬和的徒弟。这陈冬和家境还算不错,早些时候是背着父母来投靠周雨环学习裁缝的,本来以为家中父母会极力反对,可不曾想到父母后来得知情况之后,不仅没有反对,还夸儿子做得对。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了周雨环在外获得的良好名声。

\t周雨环提着一些礼品来到陈家的时候,陈冬和也不知他所为了何事。待周雨环说明来意之后,陈家人都被惊傻了眼。陈父不知这位何三省究竟是何人,周雨环为了让这父母点头,就将何三省说成是自己的干妹妹。陈家父母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答应了周雨环。而陈冬和对于这一消息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是欣然接受。这让周雨环非常欣慰,看样子这两人早就已经暗生了情愫。

\t回了家中,周雨环将自己此行的收获转告了妻子,妻子也十分开心,两人决定将此事的日程提前,至于何三省就由妻子去交谈,并且试探一下她还有什么没有说出口的要求。

\t当天下午,周雨环的妻子就去了何三省家,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返回家来。妻子告诉他,一切都没问题了。

\t那天晚上,周雨环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脑中老是闪现着当初在那条窄小的巷中初遇何三省时的模样。周雨环觉得心中像是丢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透了风,连灵魂都变得轻盈了。他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他克制不住。以后这院中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何三省的身影了,想到她嫁了人后将会变成贤妻良母的样子,周雨环心中就已经生出了几丝感慨。他告诉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嫁女儿一样,在女儿出嫁的前一晚,还有一种丢了心头肉的感觉。

\t第二天一早,何三省就敲开了周雨环家中的门,那时候天才刚刚擦亮,连周雨环家中的下人都还没有起床。何三省吵嚷着要见周雨环,那晚周雨环本来就睡得晚,从厢房之中迈步出来时还挂着惺忪的睡眼。

\t何三省见了他立马就不闹腾了,她走到了周雨环面前,说:“我要嫁人了。”

\t周雨环点点头:“陈冬和是个好男人,嫁出去之后常回来看看。”

\t何三省说:“可我没有嫁衣。”

\t“这好办,我亲自替你做。”

\t“不用了,嫁衣你就挑你平日教徒弟时候的样板衣服吧,你帮我做一双鞋,我要高高兴兴的踩着它嫁人。”何三省说完,掉头就走了。

\t周雨环朝她喊了一声:“别难过,嫁了人,你也可以常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

\t何三省没有回头,连步子都没有顿一下。

\t很快,何三省与陈冬和的婚期定了,在半月之后。周雨环也听了何三省的话,挑选了家中留下的所有样板嫁衣之中最鲜艳的一套,周雨环知道,何三省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姑娘,她总是吵闹着希望被人瞩目。

\t周雨环用了两天时间将那套嫁衣调整修改到何三省适合穿的形码,然后就开始专注的做那一双黄道鞋。

\t在出嫁之前,新娘子是不能迈出自己的大门的,要等着嫁衣做好了,新郎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花轿过来接亲的时候,才能出家门。而且这时候也还不能抛头露面,只能用盖头遮住。

\t那段时间里,周雨环家中的院落里,没有了何三省的吵闹,变得异常宁静。周雨环本是喜欢宁静的人,可终日不见何三省的身影,周雨环变得非常不习惯。

\t他专注着做着那双黄道鞋,将所有外来的业务都推掉了,甚至给徒弟们也放了半月的假。可他没有想到,就在这半月之中,武汉城外却发生了时局变动。北伐的军队一路北上,在经过武汉城的时候,几十门大炮已经停在了武汉城门外。一个姓叶的将军带着几万人马,就要朝武汉城中踏马而来。

\t其实城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军阀之间的派系争斗,不过打上了一个正义的旗号而已。

\t城中将士殊死抵抗,最终惹怒了这位叶将军,枪弹炮火朝着城中而来。

\t周雨环见这形式,只得带着家人逃离,在离开之前,周雨环通知了陈冬和,让他不要再管什么繁文缛节,去带着何三省母女赶紧逃出城去。在那一场战火之中,周雨环被妻子拉着逃出了武汉城。

\t那场仗一打就是半个多月,周雨环与妻子一家就躲在距离武汉并不太远的襄樊。周雨环看着那一双没有完成的黄道鞋,心想何三省或许也已经不需要了,想必此时已经于陈冬和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可这毕竟是答应过何三省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周雨环这时候已经做裁缝三十多年了,他做过的每一样东西都从未拖延过时间,也从未交货失败过。

\t战事平息之后,周雨环又回到了武汉城中。他回到自家宅子前,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他。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此刻已经化成了一堆废墟。随着这宅子化成的废墟的还有附近连带的几户人家,其中也包括何三省家中的小楼。

\t周雨环十分痛心,可心中不免担心起何三省来。

\t何三省母女已经没了踪迹,周雨环想到了陈冬和。当他来到陈冬和家中的时候,发现陈冬和家中的房子也被当时进城的军阀部队占领了,而陈冬和一家不知去向。

\t直到这时候,周雨环望着怀中的黄道鞋,才不免有些担心起来,那天清晨,何三省闯进家门,吵扰着要见他,这或许会成为他们的永别。

\t后来周雨环回了襄樊,临行之前,他特别嘱咐了附近唯一的一间店铺。这间店铺的老板也曾是周雨环非常要好的朋友,周雨环嘱咐他,如果见到何三省,就告知周雨环现在居住的地址,让何三省有时间一定去看他,如果没时间也请回复一封书信。

\t就这样,周雨环回到襄樊之后,一等就是几十年。后来,日本人进了城,周雨环几经颠沛,又回到了武汉城。当初自己家所在的位置被搭起了一个棚区,里面住着的全是打仗受伤的士兵。而对面的那间店铺也是早已人去楼空,这时候的周雨环已经五十多岁了,那双黄道鞋,成了他这一辈子唯一一件没有送出去的货。

\t周雨环心中苦闷,安排好了妻子与儿女,让他们赶紧逃去重庆,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办。就这样,周雨环又在城中逗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几乎找到了当初在武汉城中所有关系较好的人打听,可都没有打听到何三省的下落。

\t可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一个人到旅店找上了他。他打开门一瞧,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来人竟然是当年的徒弟陈冬和。

\t陈冬和将周雨环带回了租住的家中,当周雨环见到陈冬和的现任妻子之时,周雨环心中忐忑起来。因为陈冬和的妻子并不是何三省,那这时候的何三省到底去了哪里。

\t陈冬和告诉周雨环,军阀部队攻打武汉城之前,他的确按照周雨环的嘱咐,去何三省家中找她。可当他赶到的时候,武汉城早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这时候,到处都是哭爹喊娘逃走的人,陈冬和非常担心,就闯进了何三省的家。可陈冬和见到的就只有何三省的母亲,何母告诉他,三省已经走了,去找周雨环去了,何母与她约定了十日之后,在宜昌舅舅家见。

\t说完,何母要走,并且劝说陈冬和,让陈冬和不用再等三省了。陈冬和有些心有不甘,他也叮嘱何母,如果与三省重聚之后,可以将这意思转达三省,自己会等着她。当时交给了何母一个地址,他等她一年,如果一年未见人也未见信,就能了解三省的意思了。

\t陈冬和得知此时的周雨环早已经举家离去,三省肯定也是随了周雨环一家去了外地。可就在他转身要走出那条街时,只见一枚炮弹掉进了周家大院里。

\t陈冬和等了三年,也没有等来何三省的人和信。经过后来结识的一个大婶说媒,他娶了现任妻子。至于何三省到底在哪儿,他也无从知晓。

\t这时候,周雨环心中涌起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何三省说去找周雨环,可在当日在离开武汉城之前,他并未见过何三省。那么,何三省到底去了哪里?周雨环不自觉在脑中想起了陈冬和口中那一枚掉入周雨环家中的那一枚炮弹,他甚至能够想象出当时火光映天的模样。

\t周雨环对陈冬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陈冬和说他之前也这样想过,可他更愿意相信何三省还活着。周雨环听到这话并不感动,却十分来气。周雨环说:“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何三省跑进我们家,那一定是为了她交托的那一双黄道鞋,她说过她要穿着这双黄道鞋嫁进你们陈家!”

\t陈冬和听后,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t后来,周雨环又去了宜昌,费了许多工夫,打听到了何三省的舅舅。可从舅舅的口中,周雨环得知,当初到宜昌的就只有何母一人,到何母后来患病身亡,何三省都没有出现过。

\t直到此时,周雨环才终于相信,何三省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那一场轰炸之中。

\t日本人后来进了湖北,又在几年之后被打跑了。周雨环回到了武汉城中,回到了当初他们生活的那条街。他重操旧业,做起了裁缝。他不愿意承认开这间店的真正目的,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怕何三省有一天回来了,找不到路了,可以打听城中的裁缝店,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t就这样,他一直守着这间裁缝铺,自己也慢慢老了。他每天都会抱着那双黄道鞋,在那条街上转悠,希望能够再遇到那个吵人的何三省。

\t可是,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未能如愿。而当初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是现在的新合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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