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谷之中,谷风如雷,飞沙萧瑟,即便抬头就能看见那灼目曜日,却似乎就是无法照射进这一条缝隙似的,阴暗非常。两面皆是断壁残垣,空荡无物,不经意间的几声鸦雀鸣叫,却能回响绵远。
此时情景,正有两道人影在谷底徒行。
吕明昊与女子二人自离开偻溪镇后,就整整沿着山脚走了三日两夜,如此荒山野岭,莫说野雉跳兔,就是连个野菜野果都是无处可寻,可是将吕明昊给饿得蝉腹龟肠,比之原先好像更不成了人样。
女子也是面若刷粉,这般饥饿实在难忍,二人看了看身后,要想回去只怕更远,一门心思就想着赶快走出这块荒凉地方。
又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吕明昊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见外面已是渐落黄昏,就要堕入夜幕了。
“小……小前辈,我们……还没走到吗?”吕明昊托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衰苦相。
女子许是也没了气力,只是摇摇头,没再开口。此时她也十分苦闷,以她所知,出了这偻溪镇山外向东的地界,便应有一处规模不大的城池安座才是,可为何他们走了这么久,却还没见到城墙的影子?
“噗通——”
还未走出数尺距离,径自走在前面的女子就听后面一声轻响,吕明昊再也使不出力,直接滚在地上。
“小前辈,我走不动了……”还能听见吕明昊细弱蚊鸣般的叨念。
无奈只得回头顾他,而这一看,却让女子也是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就在吕明昊倒地不远处,女子见其周身有不少残碎木板,零落散乱的摊在地上,这才将几近饿昏了头的吕明昊绊倒。
而这若是荒郊野岭,哪会有这般做工整齐的木板,况且这些木板也少有侵蚀痕迹,显然也是被弃在此地不久,女子心思细腻,顿时心中一动,这等迹象定是有人来过,看来这鬼地方也是快到了终点才是,如何不让她心中泛喜。
可她心思一转,却又觉得不对劲,木板周围的沙土之上毫无踩踏痕迹,这些东西就像是凭空而现的一般。
“凭空而现……”女子揣测着心中的猜虑,缓缓扬首向山崖望去。
借着过人的目力,女子一眼便发现了挂在峭壁之上的两条铁链,而且无独有偶,回身向相隔不远的另一面崖壁一寻,正好也有相同的铁链。
顿时,女子便解开了心中疑惑,此处山谷上分明曾有过一条索桥,正连接了两岸,而才是损坏不久,原本是有直截了当的去路,却不知为何,在半路生生抹去了痕迹,害得她二人苦寻了两日,直至走入谷底,才发现了这断续的标识。
此时也再容不得女子忖度是何缘故,直过去就道:“这上面有路。”
但吕明昊现在可是没有丝毫反应,死人一样的趴在地上,若不是还能听见他嘴中的短促啜声,倒真是能教人将其遗在此处了。
吕明昊此刻甚是想快快入睡,好摆脱这饥饿疲乏之感,但奈何腹中空溃难忍,让他不得片刻的安宁,只是痛楚无力的趴着,看着眼前一片乌七八黑的模糊景色。
女子又何尝不是腹中煎熬,若是知道了该往何处去,自然不想有片刻停留,可此时又偏偏赶上吕明昊这般累赘,倒是让她犹豫起来。
看了看昏沉的吕明昊,又看了看头顶上那处悬断着的铁链,女子思量片刻,踌躇着叹了声气,像是无可奈何一般,俯身一把抓下吕明昊束发的髻带。
吕明昊被生硬拉扯的一阵刺痛,却只是咧咧嘴,连吃痛的声音都没力发出,而后就感觉两眼一黑,周围忽然有一股流风划过。
片刻后,原本就饿得头昏脑涨饿得吕明昊顿时觉得两眼刺痛,抬起眼皮,却发现不知如何,竟然来到了一片开阔地界,而他身前数尺,便是困扰了二人两日的深渊峡谷。
即便他状态垂危,但还是想到了同行的女子,带着几分害怕神态四下张望,正瞧见女子盘膝而坐运行真气,双目紧闭,额上细汗层叠,显然是费了不小的力才将他也带了上来。只是吕明昊观其衣裙凌乱,像是情急之中慌忙披上似的,对此甚是不解,却也无暇顾忌,见小前辈也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便一头叩在地上,彻底昏了过去。
……
“醒了?”
吕明昊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安躺在床席之上,不仅脱离了先前的那种窘迫困境,他摸了摸胃腑,又惊奇觉得再找不到那种饥饿感觉,口不干舌不燥,反而有些鼓胀满溢。
“小前辈!”吕明昊也是惊喜的呼出声来,然后一副钦佩模样问道,“小前辈你真厉害啊!那悬崖那么高,你居然还能带我出来!”
女子此时也已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气色甚佳,见他一醒来就这般话多,倒是多了几分后悔将他叫醒似的。
“多话。”女子轻斥了句,又与他说道,“你可真是万灵派弟子?”
吕明昊曾为了避免心中有愧,便将自己的身份如实同女子讲过,现在她又提起,却让吕明昊一时有些发愣。
“是啊!”吕明昊不知为何女子如此提问,但还是肯定说着。“小前辈你有何事?”
女子摇摇头,“我自然没事,是你那万灵山的事。”
“万灵山?万灵山什么事?”对于出身本宗,他自然是多为关心的。
“你可记得这次的武斗盛会?”
“记得记得!唉,可惜我半途就被骗了出来,连公示前十的机会都没赶上。”想起这届大会,吕明昊还是诸多遗憾,本以为能向众人大展拳脚,可谁料却落得个这等境况。
不过在遗憾之余,他依旧是有些兴奋激动,毕竟那难得上得了这等重大台面,想着还有柳师姐那种出众之才,便追问道:“怎么了?莫非是大会最后的结果传了出来?”
女子点了点头,却出言道:“不过却不是你们的结果。”
“什么意思?”
“魔教的屠龙使在你们万灵山大闹了一场。”
“魔教!”吕明昊噌地窜跳起来,双眼瞪得溜圆,满面震惊的叫道,“那我师父怎么样了!”
女子也没料到他会摆出这等吃人的模样,不禁一滞,方才道:“万灵派弟子众多,无名之辈却又如何晓得?”
“我师父可不是无名之辈啊!”吕明昊当即急道,“我师父可是四大长老之一,段家竹!”说着,便扬起脸盘,满是得意,眼前不是门中之人,他自然是可以好生对其炫耀一番了。
闻言,女子也是一愣,没想到他这回又是语出惊人,实在想不到那声名远播的段家竹居然是吕明昊的恩师。
不过女子转念一想,也觉得十分不对劲,便问道:“可我素闻段长老并未有过收徒之举。”
“这……其实,师父在门中也很少提及我。”吕明昊也是不免尴尬,挠着头说道。“不过我确实是师父的亲授弟子。”
“小前辈,你还没说,那屠龙使上山之后究竟怎样了啊?”
“水火不容,你说怎样。”
“什么!那我师父他们到底无恙安否?”吕明昊心中骤然一紧,一向听段家竹讲过魔教的种种,顿时升起一股不安。
“据说……”
片刻之后,女子将她的听闻简练道了出来,便看着吕明昊的惊异神色。
听其说完,吕明昊脸上挂着遗憾,叨念着道:“这帮恶人,真是罪至深孽,居然连掌门师叔都没捉住他们。”
他这边暗自说着,女子却也觉得无趣,既然见他身体并无大碍也是没心思在于他费舌,转身出了吕明昊的房门。
“小前辈!”吕明昊见她走了刚想叫住,却又生怕惹得人家烦他,便连忙住嘴,好在听她说了段家竹并未参与其中,况且门中也并未有什么伤亡消息传出,吕明昊也是心中落定,便又倒头睡了过去。
……
天下之大,可谓穷极人之一生,所眼识见闻也只是寥寥之数,个中不乏世人闻所未闻的旷世奇景,而眼下正有一处这等境地似有暗流跃动。
一攒大得惊人的乌黑瘴气间,横栏川岳,竖上岚颠,正将一座密林围得严丝合缝,仿佛也是受了这瘴气影响,周遭数千里的天象也是昏沉无光,如同多雨之秋一般阴暗冷清。
整片丛林,由外而内,越是靠近了这瘴气范围,则草木花石也越发枯萎糜烂,鸟兽迹象更是罕如荒漠,偶尔有只禽落枝梢,却也生得通体如鸦,上下皆黑,好似在迎合着这沉寂的景色,只是其长得一副尖喙利爪,展翅之下竟有半丈大小,却让人叫不出是何名称来。
贴近了这黑瘴边缘,则越发令人觉得里面定是藏着什么恐怖之物,不仅散发着阵阵刺骨的寒意,还时有飘幻的声响传出,就如九幽炼狱里的哀嚎痛诉,听得直教人寒栗心颤,不敢逗留片刻。
而正是在这等险恶境地,却忽然若有似无地传出一阵喘息之声,这声音越发明显,也越发急促,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伴着那道声音,前方黑瘴也似有所滚动翻覆,直到临近边缘的一处地方,突然一蓬黑雾喷出,一道黑影也随之跃出,翻了几个跟头,便如释重负的躺倒在地上,拼了命似的吸喘着外面的清澈空气。
此人身躯欣长,体态微瘦,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生得一副清秀五官,神光中透着些许冷傲孤僻,好似带着拒人于外之意。穿着一身似是藤蔓厚叶,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制成的衣衫长袍,十分怪异。
片刻后,男子也该休息了充裕,便仰身坐起,摸了摸怀中一块突起的小瓶,回首看着黑瘴,仿佛神色中能穿透其中深处一般,而后嘴角微扬,带着几分得意轻蔑,陡然挥袖一甩,伴着一股轻风没入林中,眨眼间便再没了踪影。
而在他走后数个时辰,这百里黑瘴深处,一栋暗如晌夜的石窟中,仅靠几根黄蜡维持着微芒光亮,偶尔回荡的滴水颤声,更是给这不毛之地添了几分荒凉压抑之感。
窟中深处,借着微淡烛芒,便见自那幽深甬道内,忽然一阵阴影闪烁,遮盖了照在石壁上的微光。
而后就有一人信步而来,背着光影,看不出正面是何颜色面目,只能从映照着的轮廓中看到,长裙翩波,腰缠若柳,秀膊如枝,铛坠华簪,才模糊知道是个女子身扮。
这女子走得轻漫,却好似有一股柔风环抱,所过之处,附在岩壁的烛火皆是飘忽律动,炎苗之处直指她去处方向,离得远了,才能慢慢恢复平静。
行至洞窟中央,女子伸掌轻触着石台之上的一块冰椟,顿时兹兹一声轻响,这冰椟如同活来一般,由内而外绽放着暗蓝寒芒,整个石台都是凝上一层薄晶,还不断冒出冷气,升腾在整个洞窟内。单是轻轻一碰能生得如此变化,怕这冰椟也是难能一见的稀罕宝物了。
这女子芊指一扬,冰盖轻启,顿时寒芒大放,瞬息便仿佛冻住了整个洞窟,借着微光向四周环视,便能发觉岩壁上下尽皆蒙上了一层冰晶薄雾,煞是奇特耐看。
但女子在见到盒内一瞬,突然气息大变,昏暗中就见一团雷电般微芒从其周身迸射而出,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凶煞戾气向外席卷开来。
这股刺人心脾的寒意也不知比那支冰椟所发强盛了多少倍数,若方才洞中是初秋凉意,那此时便称得上冰天雪地了,更何况这股寒意直捣人心,令人只觉身在大肆屠虐的狱府一般。
“是谁——”
数息之后,黑瘴林中,便仿佛传来一道足以震慑天地的戾声尖喝,就连脚下大地都是抖了一抖,极为可怖。
不过这正片山林中,也常为人迹罕至,女子这般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滔天杀气,却也只能是徒工无劳,不能摄住那窃宝之人。
但若此时,诸如周敬仁等那辈人等侥幸途经此地,便都会骇得心惊肉跳,不敢擅然冒前,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单单一句怒喝喊声,便能震得山岳摇颤,川流迟滞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人能做到如此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