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住进驿舍,霍笙果然遣了侍女将午膳送到阿练的房里,只是阿练甫一沾上床榻便睡得天昏地暗,任侍女怎么叫都不肯醒来。
那侍女无法,只得回禀了霍笙。后者闻言,只抚了下眉心,淡淡道:“算了,让她睡吧。”
到了傍晚,霍笙却直接来拍门了。
阿练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微凉的风一下子扑过来,将她肩上睡得有些凌乱的发都吹到了身后,人也清醒了几分。
“咦,这么快就天黑了?我怎么感觉只睡了一会儿?”她摸着头道。
不过一觉无梦,现下清醒了倒是精神气十足。
霍笙是来喊她用晚膳的,这一天都未进食,恐她饿坏了身子。
阿练一听也觉得饿了,回身关上房门,牵着霍笙的衣角道:“那我们快走吧。”
霍笙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莹白的小瓷瓶,递给她道:“这药你涂在手腕上,一天涂个几次,过两日淤青应该就下去了。”
阿练接过,捧在手心里边走边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问他:“哥哥是特意为我寻来的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啦,我一点都不疼的。”
她这样子,倒显得他有多在意似的。霍笙也不好直接承认,只抬头看着前方:“没有,顺便问赵王要的。”
反正他终归还是记挂着她的嘛,阿练很高兴,小心翼翼地把那瓷瓶收起来了。
用过晚膳,阿练提议去看看小世子。
本来诸侯王立储,是要向朝廷申报并且获得准许的。不过这到底只是走个过程,且小王子又是赵王的嫡长子,本应是板上钉钉的王储,故他一降生,赵王便以世子呼之,底下人自然也这么叫。
小世子是霍笙的表弟,他自然也有些好奇,于是同意了阿练的提议。
赵王妃已歇下了,小世子睡在外间,由几个乳母并侍女看顾着。
阿练走在前头,轻手轻脚的,怕惊着了孩子。近前一看,小世子果然已睡着了,眼睛看起来只有一条缝,小脸也红红皱皱的。
霍笙也上前看了一眼,接着便转过头去看向别处,脸上隐约有着嫌弃的神色,心想这怎么跟阿练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丑得很别致。
他完全忘了见到阿练的时候她已一岁多,而眼下自己的这个小表弟今天刚出生。
阿练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于是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刚出生的小孩儿都是这样的,等长大些就好了。而且你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难看,不然等他以后真的不好看了,就是你的错。”
霍笙心想这也能是我的错?
不过还是没说出来,这种小事没什么好争的。
孩子太小,阿练也不敢逗他,只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经过驿舍大堂的时候正碰见赵王在吩咐侍从准备出行的东西,阿练好奇地问道:“王爷是要出去吗?”
赵王看见他们过来,心情很好地笑开了,答道:“是啊,孤听说巫咸山就在安邑城外五里处,山下有咸池,池水灵润,掺金粉饮之可延年益寿,所以打算明日前往求之。”
“巫咸山?”阿练一听就来了兴趣,上前几步到他身边,“我听过这个地方,我阿爹编纂的地理志当中曾提到过,巫咸为商汤贤臣,长于占星术,曾辅佐商朝中兴,死后葬于瑶台山下,所以此山又名巫咸山。”
赵王见她对此山知之甚详,如遇知音,也顾不上收拾东西了,站着就与她攀谈起来。
阿练虽对赵王所言的池水能延年益寿之事不感兴趣,不过世人大多迷信鬼神之说,她只能尊重旁人的想法。其实她真正好奇的是那巫咸山是不是真像父亲在书中所写的那样。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曾经亲自踏足那片土地,用自己手中的刀笔一点点刻下目中所见,她便本能地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赵王见她好奇,笑向她眨眨眼道:“小阿练,你若是想去的话,可以让你哥哥带你去啊。”
阿练一时倒没有想到这上头来,她还在回忆着书里描写的山中美景。
他两个说得热闹,霍笙插不进去话,只好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啧,话真多。
等了一会儿,见他二人仍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霍笙自回了房间。
阿练其实挺喜欢赵王一家人的,王妃温婉可亲就不说了,赵王也是个活泼性子,且一路上对他们多有照顾,虽然他也长不了霍笙几岁,但还是挺有长辈的样子。
而且赵王外表颇有亲和力,一笑一个小酒窝,阿练看着心情好,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不知不觉两个人聊的时间就有点长。
阿练向赵王告辞,一回头却不见霍笙了。
她因为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不觉得困,又无事可做,猜想霍笙应是回了房间,就径自找去了。
“哥哥在做什么?”
霍笙瞅了下自己手中的酒杯,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瞎”的表情。
阿练很自觉地不等他招呼就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了,捧着脸对他道:“哥哥一个人喝酒,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见他不答,又自顾自道,“我也好无聊。”
霍笙呵笑一声:“你不是话挺多吗?接着跟赵王聊呗。”
“聊……聊完了啊。”而且赵王是有家室的人,她偶尔跟他打个招呼还行,总缠着人家像什么话,阿练觉得霍笙还没自己懂事呢。
不过她也懒得纠结这个问题,反倒眼睛亮亮地盯着霍笙,哥哥喝酒的样子也好好看啊。
霍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杯酒还没送到唇边就放下了,有些无奈地道:“你总看着我干什么?”
阿练只好移开目光,又望着那坛酒,好奇心顿起,嗅了一下,问道:“哥哥,我能喝吗?”
“随你。”本也不是浓酒,喝两杯倒也无妨。
阿练却直起身子,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扫,而后目光倏然定住,提着衣裙站起身来,从一个长案上抱回了一副棋具。
她对霍笙道:“光喝酒没意思,要不我们来玩六博吧,输的人罚酒一杯。”
这个时代盛行博戏,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无不好之,所以在这间驿舍的客房内会有博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练兴冲冲地将局、棋子和箸一一摆好,拿起一颗黑漆的木棋子瞅了瞅,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品相次了点。”她以前用的棋子都是象牙制成的,现下只得凑合了,又把那棋子递给霍笙,“哥哥先来吧。”
霍笙见她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拂她的意,便伸手接过,在博局上落了棋子。
不过几个回合,阿练的“枭棋”便被对方杀死。
她心里不服气,但眼见已成定局,也不好耍赖,只得一脸懊恼地饮了酒,放下酒杯又豪气干云地道:“再来再来,方才我是一时大意,这下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说完却抢先落了子。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她又输了。
霍笙给她满斟了一杯:“喝吧。”
他昨夜连同今天一天都没睡,这会儿也困了,心情也不是很好,想着赶紧把阿练放倒算了,省得聒噪。
阿练也来了劲,喝过酒又有点上头,连输了几次之后便生出了怎么也要赢一盘的决心。
又一局结束,阿练垂头丧气地趴在案上,嘟着嘴道:“为什么总是我输啊?”
霍笙嗤笑一声,刚想开口刺她几句,却见她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他敲敲桌子:“哎,醒醒,别睡我这儿。”
见阿练没反应,霍笙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叫了她几声。
阿练果然醒转来,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那双酝酿了醉意的眼里波光流转,星星点点的璀璨。
霍笙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刚想站直身子,阿练却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