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反思
成鑫回到自己的病房，呆若木鸡地过了一个下午。高思思的话和陈医生的话轮番在他的脑子里转，很多在剧团时候的往事也渐渐回忆起来。
因为成鑫在学生时期就拿过几个有分量的大奖，他毕业之后找工作并没有遭遇太多困难。他的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个知名的剧团里做导演助理，这行人员流动很快的，他拍过广告，也给电视台排过晚会。刚进罗曼剧团的时候，他是从文案编剧做起，一步一步变成了副导演，再变成这个城市最知名的舞台剧导演。入行最开始的日子是多么的单纯和快乐，然后自己渐渐被“排出一部好剧”，“排出一部更好的剧”所追赶，导演这个头衔给了他光环，也让他越来越把剧院的同事们当成实现自己舞台效果的工具。
“我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成鑫羞愧地捂住脸，他记起了别人是怎么对他，而他又是怎么对待别人的，确实是自己不讲道理。
成鑫还记起，这几年罗曼剧院前几部音乐剧里跟他合作过的男女主角，有很多在剧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只不过现在学芭蕾的孩子很多，学音乐的孩子更多，他们这座城市里，能做大型音乐剧的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剧团，总不断有新鲜血液的补充进来，这让他忽略了很多问题。他原来只是觉得那些主演年纪大了，跳不动了，退役了吧，还庆幸过导演这个职业可以做到老，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愿意再和自己合作了。
成鑫又想起来，其实有一年排练《美女与野兽》的时候，那年剧团的人业务素质比《卡门》剧组还要好的多，可是那些人就都走了。成鑫还隐隐约约能想起来理由，有去留学的，有找到其他工作的，有被挖角到其他剧团的，但是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不在这里做了。
成鑫想起自己在罗曼剧团的荣誉室里，那一整面墙的奖杯和奖状，却每一年都被人横刀夺走含金量最高的小金人，每一年擦肩而过的原因看似不同，但其实也有蛛丝马迹可寻。比如有一年他的一个合作过的前辈当了评委，谁都知道他俩不合，那前辈也毫不犹豫地就是不给他票；比如有一年某剧超级亮眼的女主是从他的剧团跳槽过去的，因为在成鑫的剧里她只能演女三号。这些其实究极原因是因为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吗？
成鑫仿佛入定一样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好几个小时，期间李孟来找过他，想要他教自己唱歌，但李孟只是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了一番，就被他的脸色吓到，跑了。
疗养院的晚饭开的早，后勤大夫把晚饭送进来的时候，成鑫的老婆也带着孩子进了病房，最近天黑的越来越早，还不到五点，夕阳已经要落山了，虽然成鑫病房的窗户不是直接朝西，但阳光也把屋子里照的红彤彤的。金蕾发现成鑫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没好意思说，金蕾也就不再追问。
金蕾每次来都忙忙叨叨的收拾屋里的东西，今天也不例外。她一边收拾一边和成鑫说今天要早点儿走，因为女儿明天要单元测验，要早点儿回去休息。成羽则是缠着他，要他帮忙听写英语单词，说是老师留的作业。成鑫那点儿稀烂的英语和不标准的发音应付小学四年级的水平也勉勉强强，不过成羽并不嫌弃。
听写了三段英语课文之后，成鑫忽然冒出一句：“我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谁给你听写？”
成羽很乖巧地回答：“在家里可以用复读机，但是医院里没有嘛。”
成鑫看看成羽假装无辜的样子，觉得自己亏欠了女儿很多，以后要多为她做点什么才行，就从常回家开始吧。
金蕾还带了点儿吃的，里面有不少疗养院食堂里没有但是成鑫又很爱吃的小菜。成鑫原来对此都无知无觉，觉得是金蕾应该做的，结果今天也吃出了愧疚的情绪。但孩子也在，他没让金蕾知道，只是默默下定决心要对金蕾好一点儿。一家三口在一起吃完了晚饭，她们就回去了。
老婆和孩子走了以后，成鑫心情好了很多，他忽然想到，成羽还小，并不能直接帮他做什么事，自己还得帮她做家庭作业。成羽和妈妈一起来探望自己，反而令金蕾呆的时间更短，但是他心里还是希望成羽能来，能看到老婆和女儿让他安心不少。这是成羽的“用处”吗？不，用“用处”这个词不光侮辱了成羽，也侮辱了他自己。而魏素芬对自己的孩子，何尝不是这种感情？
他忽然灵光一闪，进一步领悟到，看起来滴水不漏的高思思其实也有这种感情。高思思曾经有过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丈夫一表人才，生活富裕悠闲，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但是忽然有一天，孩子生病夭折了，孩子父亲认为是她的错，两人离异了。那之后高思思就一直把心扑在工作上。成鑫一直以为高思思喜欢搞慈善是她喜欢工作的一部分，慈善可以提高剧团和她本人的知名度，但是今天看到她亲自给残疾儿童喂饭的举动，那种专注慈祥的神情，才明白里面她这么做有感情上的寄托。高思思帮助了残疾儿童，残疾儿童也给了她一个爱别人的机会。
爱是必须发生在两个人之间，是相互的。成鑫早就知道这句话，这次才有些理解。他之前不把别人当人看，所以别人也没把他当人看。他甚至想到，如果出车祸的是高思思，都会有什么人来探望她呢？肯定不会像自己那样，只有工作上有关系的人来。
第二天一早，陈医生来查房，成鑫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左脚吊得高高的，肚子上摊着笔记本电脑。陈医生发现病房里又有许多烟头，正想批评他病人不能熬夜，却发现成鑫的神情是看见他有些尴尬。成鑫硬着头皮把自己熬了一夜写了一半的新剧本给他看，这一版的《三只小猫》以合唱和对唱为主，成鑫把原来剧本里面的歌进行了分词和改编，让每个角色都分配到了重要台词，并且依约令范立勇成为线索人物，还插入了特意利用轮椅进行的剧情和场面。
陈医生蹲在成鑫旁边看着笔记本屏幕，用鼠标滚轮快速浏览完之后，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成鑫。他说：“我还以为经历了昨天的事之后，你会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出了新剧本。”
成鑫讪讪笑着说：“还好，还没写完，以前给你添麻烦了。”
陈医生笑着说：“也没什么麻烦的，更麻烦的病人也遇见过。”
成鑫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陈医生是否还能继续带他去观察剩下的四名小演员，这四名小演员里面有三名演员都是女生，如果陈医生不帮忙，他自己肯定没办法一个人去，会被当成怪蜀黍赶出来的。
陈医生笑了，同意了，但是他说他上午还要去给其他病人诊疗，要去还是得午休时间去。
出了病房，陈医生对一起来巡房的另一位医生感慨道，成鑫可能真的变了，以前他只会用命令的口吻和别人约法三章，现在终于知道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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