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个最机灵敏慧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倒霉鬼才做的事儿。
所幸张纤娘也是个有眼色的机灵人,眼珠转了转,只调笑道:“奶奶和府台大人不愧是新婚燕尔,感情真好。听说你们是表亲?”
“外子是我的舅家表弟。”黛玉笑答道。
张纤娘一拍手:“怪道呢!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表弟表姐,珠联璧合!”状似无意地说完,一直觑着她的脸色。
谁知黛玉只是垂了眼,微微一笑。
她心里又疑惑起来。
按原著的剧情,现在林妹妹应该还是在大观园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凄切切才是,怎么可能嫁作人妇,还生活平静呢?
对比自身的遭遇,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一个或几个穿越者改变了剧情。只是穿越者大多是黛粉,在她们的插手下,黛玉应该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才对。对她们朱家来说,贾环已经是需要仰其鼻息的大人物,不到二十岁而居知府之职,已经是少年得志了。可张纤娘自己就是穿越者,哪里会不了解穿越者的心态,在这些天外来客的眼里,一个区区的知府,那跟个蚂蚁也差不太多,都是不需要看在眼里的。
她是出身低,没办法,刚来的时候也很是心高,还是狠狠吃了一番苦头之后,才从云端落到了地面,认清了现实。
可那些穿越成富贵小姐的穿越者就和她大不一样了。君不见,穿越成官家庶女的,有几个愿意嫁个寒门士子?那还是有功名的!只是比起在娘家时生活水准下降都受不了,还指望她们节俭持家以俭养德吗?
穿越者是黛粉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是黛黑,那是绝看不起“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林妹妹的,黛黑一般也是宝玉的黑,只会把他们凑做一堆,以希望看着两人的清贫生活取乐。
所以她觉得,这个穿越者性别为男的可能性比较大,嫌疑最大的是贾环,但也不排除贾宝玉贾政之类的选项。
可惜她没有接触贾环的渠道。如果她一意要接近贾环,那也没什么,可她是有老公的人,为了不让老公误会,那些不够光明正大的手段就都不能用的。
思索了半日,她决定,还是接近黛玉吧,虽说她的身份低了些,但不是说林妹妹的为人不太重视阶级吗?
你看,连薛家的一个小丫头香菱想学诗,她都热心教导,对她这样的良家,应该更好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始有空就往知府家里跑,同黛玉谈天说地。黛玉心知她丈夫是贾环的重点目标,也拿出了十二分的温和和耐心,与她周旋起来。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关系竟然快速拉近,没多久,城里就传开知府夫人与朱家奶奶相交莫逆的传闻来。
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这一日,张纤娘终于能够坐进了正房内室。
比起待客的花厅,这里有着更浓重的黛玉的个人风格,陈设精致而清雅,一应帐幔帘幕,细看都是市卖的货色,只有五分的质量,却被布置出了十分的水平。
先前袁知府在时开垦的菜畦也还在,种上了粮食蔬菜的苗儿,很明显只是个玩意儿,完全没有靠着这些吃饭的意思,新移的一株茶花生机勃勃,就像这个逐渐富有生机的庭院。
两人谈了几句话,张纤娘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头啜着茶,磨蹭着就是不走。
她在等贾知府,在她看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要修路,这些日子以来,贾环都带着衙门里几个精于此道的小吏一起四县八乡的跑,已经很多天不回来睡了。
黛玉不太明白她的用意,却也不赶她,只是笑微微的稳坐钓鱼台。
她现在发现,使用宝姐姐的路数来社交,那是最好不过了,省力又省心。
所谓日久见人心,经过对宝钗的隐隐敌视、针锋相对、推心置腹三种态度,黛玉已经看明白了宝钗的为人。她是个冷情的,真真万事不萦心。她自忖自己是个孤高不易亲近的性子,不想与宝钗一比,还是个热心人。不怪连耿直天真的云儿都有些远了她。
与这位张家奶奶相处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太绷着。用环儿的话说,这位张家奶奶是个“思维跳跃”的人,经常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欢乐起来,她自己礼数粗疏,也就不挑剔人的礼仪。就这一点上看,黛玉还是很喜欢她的。
张纤娘终于坐烦了,也不再扯没用的那些闲淡话,站起来先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实在坐得乏了,起来走动走动,您别怪罪。”
“这有什么怪罪的?我正好也乏了,也要走走才好。”黛玉笑道。
于是两人一同起来,在起居室里散步。张纤娘看见后院种了梧桐,忙撩起帘子去看,一收软帘,却露出帘下一件摆设来。
她低头一看,当即瞠目结舌,眼睛都直了,用手指着道:“这、这是什么?”
黛玉低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笑道:“这是西土两位神明的雕像,他们原是一对兄妹,唤作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
那确实是希腊神明中日月双子,太阳神阿波罗与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雕像,不过是漫画美化版本的。
阿波罗高大英俊,身上肌理分明,肌肉线条流畅,手持武器,昂然而立,阿尔忒弥斯站在他身旁,海藻般的长发被带有月牙形状装饰的抹额束缚住,她容色秀美,左眼眯起,张弓搭箭,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两人都穿着古希腊式的长袍,显得飘逸又典雅。
这一对孪生兄妹,形象美丽而不失可爱,精神健发,极为招人喜欢。
“阿波罗?”张纤娘惊愕了半晌,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追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勉强笑道,“难道是海商弄来的么?”
黛玉瞥了他一眼,答道:“是外子闲暇之作。”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在猜想被证明的这一刻,她还是长吸了一口气。
既然意外达成了目的,她也不再盘桓,胡乱寻了个借口,就告辞归家去了。
看着她浅绿色的裙摆消失在视线里,黛玉纳闷地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呢?”
紫鹃笑道:“别管她想做什么,终归是不能得逞的。本是不相干的人,奶奶何必为她烦心。”
“罢了。”黛玉想不通,也只付之一笑罢了。
主仆俩回去,正安排饭呢,贾环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还气喘吁吁的,叫道:“快,略收拾些东西,咱们下半晌就走。”
黛玉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贾环开口欲言,才一张口,眼泪就滚下来了,哽咽难言。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递与她看,自己背过身去拭泪。
他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模样。黛玉心惊肉跳地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信是贾环的挚友姜俊写来的,篇幅不长,先是简短地回顾了一下二人的昔日来往,笔锋一转,直说自己重病,恐怕命不久矣,临终前想见贾环一面,请他速来,有要事托付。
她合上信,当机立断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你先吃些东西,免得饿坏了。”说完就带着紫鹃往内室去了。
贾环哪里吃得下,只勉强扒拉了两筷子,就放下了。等黛玉一出来,夫妻两人分别寻人嘱咐了一番,就赶紧出发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姜俊的任所。
姜家的管家就是从前姜俊的心腹小厮,伤心得了不得,引着贾环进去,对床前的年轻妇人道:“奶奶,这是大爷的知交好友贾三爷,是大爷特意请来相见的。大爷吩咐了,贾爷来了直接领进来就是。”
贾环定睛看床上,昔日丰神俊朗的好友已经变得干瘦,两颊深深凹陷,正闭目昏睡,眼里不禁又滴下泪来。
那妇人眼眶通红,素着一张脸,闻言见了个礼,轻推丈夫几下,唤道:“老爷,有人来了。”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还没转过头,就喃喃问道:“是环三么?”
贾环上前握住他的手,泣道:“是我。你怎么就弄成了这样了呢?”
“唉,生死有命,世事无常,我只恨自己这一生何其短促,于国,不能报效君恩,于家,不能奉养父母,赡养妻儿,”他停了一会儿,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一阵儿,竟然勉强支起身体,对妻子道:“去把毓儿带来。”
其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果然带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命他与贾环见礼。小男孩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正是姜俊唯一的宝贝儿子姜毓。
在这种情境下见到他,贾环心里微酸,抬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
姜俊却是命他给贾环磕了头,才叫妻子把儿子带下去,又屏退了下人,显是要单独和贾环说话。
黛玉知机地找了个借口避出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