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箱子最上面铺着两只冰袋,而冰袋底下则是一捧水|嫩橙红的胡萝卜,一共七八根,个头也就苏杭手掌长度那么大,一看就是含水分极多、最适合生吃的品种,除此之外还有一瓶胡萝卜玫瑰酱,配一把兔耳造型的不锈钢小勺,一盒他最喜欢喝的甜薄荷茶包,一小包可以泡着牛奶吃的小熊饼干。
看到这些,苏杭已经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没想到,某人送来的竟全部都是他平常喜欢吃的小零嘴,而且连牌子都摸得一清二楚。
苏杭忍着疑惑,将这些一样一样地全部取出来后,又发现胡萝卜下面铺着的装饰纸屑下,还有东西——是一盒fred牌的榛子心巧克力。据说,该品牌是由一名叫做fred的蛋糕店老板为了酷爱吃甜食的妻子所创,fred巧克力每年都会推出新的口味和包装,但永恒不变的是每颗巧克力里面都有一颗完整的榛果,也因此,该品牌的中文名叫做“甄心”,取榛心的谐音,是每年情人节热销的巧克力品牌。
可是这种天气巧克力很快就会化掉,还是明天带到片场,让竹钰他们给分吃了吧,正如此想着,苏杭翻开书册造型的巧克力盒的“封面”,忽然一愣,只见用五颜六色的锡纸包装的巧克力球上,还放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正是之前拍《幻灯》时,被苏杭撕掉的,俞叶舟的名片。
他几乎把名片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时隔几个月,俞叶舟竟然还记着这件事。
苏杭哼地一笑,把卡片取出来随手扔到桌面上,又拿出一根胡萝卜洗干净,然后抱着那罐果酱坐到阳台旁的躺椅上,两条长腿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抹一勺果酱,咬一口胡萝卜,微有凉意的夜风徐徐扫过面颊,他心满意足得连脚趾头都要蜷起来了。
此后的每天晚上十点钟,苏杭的房门都会被快递小哥敲响,有时是一箱清凉解暑的饮料,有时是一瓶安眠解乏的红酒,或者防晒霜、大沿帽,无奇不有……最可笑的是有一次,苏杭跟《幻灯》女主唐灵在微博互动,唐灵晒了张敷面膜的晚安照,苏杭夸她皮肤好,顺带调侃了句“求保养秘诀”。
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箱子唐灵大力推荐的那款面膜,足足有几十片……苏杭哭笑不得,他又不吃面膜,只好借花献佛分给剧组其他演员了。
唯一相同的是每个快递箱子里都会夹着一张名片,每天一张,也没有多余的留言。
收快递还不算诡异,最诡异的是“面壁思过的船儿”开始零零散散转发一些奇怪的微博,比如“让新手妈妈们爱不释手的100个生活小诀窍!”、比如“震惊!这些小习惯会让你后悔终生!”,或者“爱美食的人千万不可错过的50道家常菜!”。
苏杭:“…………”
不仅是苏杭,就连船儿的粉丝都怀疑他是不是被盗号了,毕竟这些粉丝们都把他当做撕逼老大哥,这船儿突然有一天竟然荒废了撕逼大业,天天“不转不是中国人”,其粉丝们痛心疾首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为杭杭流过血:大、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说话啊大哥qaq!]
[h233:续1//谁不更谁是狗:给大哥续一秒1//今夜两米八:我觉得大哥被营销号夺舍了[挖鼻]//榴莲芯:我觉得悬[哆啦a梦吃惊]//跟着大哥走:……你们觉得大哥还能再抢救一下么?]
[苏杭正版老婆:别这样大哥,你说怼谁就怼谁,怼不过有我们呢,怎么还怂成营销号了?!]
船儿的粉丝也不多,刚把这几条有意思的评论看完,一刷新,这个更博狂魔就有发了条新的微博,但却不是“震惊中国”系列,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做完糖醋排骨的锅怎么洗?”
嗯,糖醋排骨?不会是把糖熬糊了所以粘锅了吧?
很快就有船儿的粉丝替他问了出来:“大哥,你不撕逼就算了,怎么还做起糖醋排骨了?ps,你不会是把糖熬糊了吧……”
然后两人在评论里就糖醋排骨如何难做,糖浆如何难熬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最后得出结论——下次还是做冬瓜炖排骨吧!
苏杭简直要被这些粉丝逗乐了,直到场务来喊拍下一场戏的时候,他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还没褪去,就连演对手戏的樊黎都发现了他今天格外高兴一些,忍不住问他什么事这么好笑。
“有个粉丝,特别逗。”苏杭接过呢子大衣穿在身上,随口答了一句。
樊黎将一盒道具烟收好,笑道:“哪个粉丝,前几天送你甄心巧克力,还教你在衬衣里贴冰贴的那个?男的女的……女的吧?”
苏杭只是微笑,也不再多说,他两手抄在口袋里,半侧着身子摆好站位,樊黎也不跟他打趣了,笑了笑便也收敛起情绪,准备开拍这场温攸海与x党军官穆清云的一场重头戏——
此时特工部里因丢失了一档机密文件而人心惶惶,穆清云便是被派来调查此事的,他将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收押进牢房里,逐一审讯,而事实上,他最为怀疑的对象,却只有那个被突然安排进特工部的“纨绔子弟”温攸海。
他们二人虽同为官宦子弟,小时亦一同玩耍过,可时过境迁,如此命如草芥的乱世,如此鱼龙混杂的军部,穆清云早已无法信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他的儿时玩伴温攸海。
廖牧然与两人确认好,便扬了扬手,道:“!”
几秒钟后,一名身姿俊美的青年从特工部的审讯间里走出来,外面正是晴光高照,万里无云,审讯间里却常年阴森黑暗,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腐气。苏杭轻轻拢起外套,站定在审讯间与外面的交界处,他已经被关押了三天,脸色难免有些苍白,此时秋阳微斜,如絮般的阳光投射进潮湿的审讯处的门廊,他慢慢眯起眼睛,凝视着特工部围墙外那棵枝梢微摇的梧桐。
正待迈步,有一人从身后走来,苏杭回头看到来人,随即扬起一个笑容,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位儿时好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唤道:“穆长官。”
穆清云望着对方的纯良无害的笑容,不由放慢了脚步,他虽仍未打消对温攸海的怀疑,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将人释放。他指间夹着一颗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富家子弟,思考着他是否真如这表面上一样,仍然只是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少爷。
还未走到人面前,穆清云已经开口笑问:“攸海,赏脸出去喝一杯?”
要么说视帝就是视帝呢,樊黎这一开口,就迅速将苏杭的注意力拉进了戏里,他轻轻侧开一点身子,整张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桃花眼里蓄着闪烁的光芒,半晌,他才抿了抿唇角,声调微扬:“好啊。”
穆清云没用司机,自己亲自开车,而温攸海则单手支着副驾驶的车窗沿,向外张望着,似乎对多年未见而已经有所改变的街道感到十分新奇,尽管他脸上已有疲惫之色,可察觉到穆清云的视线时,仍是回给对方一个随性的笑容。
这迟来的和睦让穆清云想起了少时,他与温攸海曾如所有少年一样,夸下豪言壮语,说要同生共死报效国家,只可惜如今国不成国,少时的誓言就像一场风,在这十几年的变迁里随风消散了。
穆清云转首看向身旁面容隽秀的青年,在牢房里虽说只是关押,并未动刑,却也远比他平日所过的日子要苦得多,饭食自然也差些,还要忍受精神压迫,仅仅三天,这位温小公子的身形仿佛就更加瘦削了一些,气色也有些萎靡。
他一时感怀,叹息道:“攸海……”
不料话未说完,温攸海突然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那张本就受了煎熬的面色猛地苍白如纸,穆清云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温攸海倏然扑过来,伸手将他一把护入怀里!
“清云,小心——”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温攸海身体僵直地倒在了他的肩头,背后的呢料大衣渐渐渗出鲜红的血色来,很快就将整个背部洇染得狰狞黏腻。周围响起百姓慌乱的尖叫,穆清云瞬间收缩眸孔,登时从腰间抽|出枪支,对准道路前方的刺杀者,毫不迟疑地连续开枪射击!
“攸海、温攸海!睁开眼!”
温攸海努力地抬起头来,睫毛轻微战栗几番,才勉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用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颤抖着的手按住了穆清云的胸膛,他舔去嘴角溢出的血液,虚弱道:“清云……虽然小时候说好了的,但我们还是不要,同生共死了……”
穆清云终于清光敌人的时候,怀里的温攸海也已经闭上了双眼,他心头一紧:“温攸海!”
而同时心头一紧的,还有提着东西刚刚赶到u市影视城《零》片场的某位总裁,他远远看到那个青年痛苦地吐出一口血,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挛缩起来,明知道这是在拍戏,血浆都是假的,可他脚下仍是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cut——!”廖牧然终于喊道,他余光瞥见了俞叶舟,便吩咐场上两人,“休息一下,准备下一场!”
半分钟后,苏杭突然从樊黎身上竖起来,满嘴血沫地哈哈大笑,两人钻出道具车,就有工作人员上来清理他们身上的血迹,然后将下场要穿的衣服交给他们。
苏杭下了场走到更衣间,便有人跟进来,递给他一杯清水漱口。
“谢谢。”道完谢一抬头,才发现这人并不是竹钰,竟然是俞叶舟,“……”
俞叶舟微笑:“只是在u市办事,就顺路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苏杭垂下眼睛,看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纸袋。
俞叶舟从纸袋中掏出一个保鲜盒,如往常一样,这男人整洁熨帖的袖口嵌着一对银杏叶造型的精致袖扣,衬衣袖口比西装长出标准的一指,全身上下的奢华气息没有少上半分。只不过此刻,这位大老板向来清冷卓傲的脸上竟隐约透出些局促,直到苏杭换好了衣服,他才下定决心,将那份保鲜盒放在苏杭面前的桌上。
“是什么?”苏杭眼也没眨,淡淡问道。
俞叶舟道:“炸虾。”
苏杭迟疑片刻,忽然笑了两声:“我还以为是……”
俞叶舟:“是什么?”
“糖醋排骨。”他挑起眉梢,朝俞叶舟扬去了一道视线。
俞叶舟想挪开视线却又不舍得,只望着苏杭狡黠的眉眼怔了怔,心里不住地发软,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本来是的,可是糖醋排骨不小心和锅粘在一起了……你要是想吃,我叫个外卖去你房间,好不好?”
“不好。”
俞叶舟神情好像有点失望,眼里的光芒也微微黯淡下去,他将那盒炸虾放回纸袋里,又解释说:“袋子里还有我顺路买的两个蓝莓小蛋糕,晚上饿了可以当夜宵吃。”
苏杭也没回应,兀自对着镜子整理发型。
“……”俞叶舟两片薄唇不自在地抿动,见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没话找话说,“前两天的胡萝卜好吃吗?”
想是胡萝卜十分合口味,苏杭赏脸回了个:“嗯。”
“那玫瑰酱呢?”
“嗯。”
虽然没有更多的话了,可只是“嗯”也足够了,不枉俞叶舟那么努力去回忆苏杭曾经的那些小习惯,也不枉他跑到人家农庄里去亲手挖萝卜,那些小零食的品牌说实话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凭着隐约对包装图案的印象,把云城各大超市翻了个遍才买来的。
只要苏杭觉得好吃,就好。
俞叶舟笑着点点头:“喜欢的话,下次——”
“俞叶舟,”苏杭突然站起来,视线从他因做不惯家务而导致有些蜕皮的双手上扫过,无奈地打断他道,“你说你图什么呢,就算你买来了我最喜欢的零食,就算你会做我最爱吃的菜,那又如何?最后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俞叶舟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恍惚了几秒,他深深凝视着面前几乎与他等高的青年,嘴角慢慢抿开一个僵硬的弧度,似是为了转移自己窘迫,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袖扣上的银杏叶,嗫嚅道:“也不是……”
“什么不是?”苏杭蹙眉。
俞叶舟抬起视线,目光触及对方那双瞳色略淡的眼睛,眼底一下子就柔了下来,似一池一触即乱的春水,他忍下揽苏杭入怀的冲动,讪讪地说:“也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你最近有高兴一些了吧,那不就行了吗?苏杭,我以前是不好,不够温柔也不够体贴,只会让你一味付出……所以我现在只是想把你以前对我做过的,再尝试一遍,我尝过了,才知道你有多好,才知道我该从哪里努力。”
苏杭道:“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我也不想要你的什么。”
“我知道。”
苏杭忽然闷起气来:“我也不可能——”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
“这些都不重要……”俞叶舟才吐出这几个字,却见苏杭眼里涌动着些晦暗不明的东西,让那双眼睛迷蒙着似对晶莹的琉璃,他一下没能压抑住心底的欲|望,还是伸手抱住了对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了,别不开心,过会还要拍戏呢。”
话音刚落,忽而从隔壁的道具间里传出一阵争吵。
苏杭豁然推开俞叶舟,面色严肃地竖起耳朵。
“已经一周了,廖导演考虑得如何?”
“我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那你就等着被撤资吧!”
“悉听尊便。”
“你——好,好你个廖牧然!”
……
半晌过后,砰的一声,是道具间的门被人摔响。隔着一堵墙虽听得不尽完全,可大概情况算是清楚了,苏杭皱起眉峰,慢慢推开了道具间的门,只见廖牧然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台上,正曲着腿抽着烟,往窗外眺望。
听见门响,他才回过头来,朝苏杭淡然笑了笑:“你怎么在这,过来我看看,刚才有枪战戏,你没有受伤吧?”
苏杭摇摇头,廖牧然才发现他背后还杵着个背后灵。
“廖叔,撤资是怎么回事?”他问。
“你听见了?”廖牧然抽了口烟,烟气在喉咙里吞咽了几许,才长长地吐出来,良久才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资方不懂剧不懂拍摄,还非要改剧本,我一个字都不同意,他们就威胁说要撤资。撤就撤了,就算这剧不拍了,我也不会叫他们来糟蹋我的东西。”
资方要求改剧本的事在剧组里经常发生,只要要求不过分,基本都是同意的,怎么到了廖牧然这里,就搞到要撤资的地步,他也拍过那么多年的电影和电视了,不会没见过这种要求。
“廖叔……”苏杭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朝最坏的方向做打算,“如果真的撤资,《零》难道会中途散组吗?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撤资了,《零》还需要多少资金才能继续进行?”
廖牧然向他投去一个深长的眼光,报出一个数字:“四千万。”
“我自己手头能调动出来的现金只有三千万,其余全在工作室和不动产里压着,《零》这部剧想要达到我需要的效果,至少需要七千万资金才能推动。”说罢,廖牧然叹了口气,含着烟嘴打量着面前两人。
“四千万……”苏杭低着头,嘴里嘀咕着什么。
而俞叶舟则似头警觉的猛兽,一收方才与苏杭拥抱时的温情,浑身敛满了精明之气,他微微抬起下颌,眯着眼睛反盯着窗台上那位著名导演。
苏杭忽然想到了办法,可因不是上乘之选,犹豫再三才说出口:“廖叔,我也许可以凑够这笔资金。”
廖牧然玩味地“哦”了一声。
俞叶舟则是错愕地盯着苏杭,拍《酿》和《幻灯》的时候苏杭才刚回归正道,别看现在他拿了金叶奖,也靠着小魔君的角色一|夜走红,可事实上当时签约时的片酬根本没有多少,被公司和经纪人提走抽成以后,还能不能剩下这个数都不一定,除非他是想从法国那边——
只听苏杭张口说道:“我名下有处房产,景悦轩的高层海景房,现在转手应该可以卖到三千多万,剩下的我之前拿到的片酬也……”
“——苏杭?!”俞叶舟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