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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握着她的手松弛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容妖艳得极为诡异,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来的字眼,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说:“王爷,我是个坏人。”
她要离开他吗?
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吗?那些甜言蜜语,只有他一个人听了进去,放在心上了吧?
裴谢堂看着他,故意停了停,像是在欣赏他的表情,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半晌,才说:“王爷,谢成阴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认定了一件事,就只想做好一件事。王爷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认识的我,我无礼,我莽撞,我没脸没皮,我一身都写着王爷看不上的缺点。可是王爷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可能是因为我够坏。你看,我这个人,有时候还是很坦诚的。”
“我是个坏人,学不来王爷忠义廉耻的那一套,我啊,就想着要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裴谢堂笑完了眼睛:“赖在王爷身边,我就觉得挺舒坦的。”
“王爷,你从前赶我走的时候,我总使坏,坚决不肯听你的。我知道,我过得舒坦,你过得不舒坦。”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坏啊,看着王爷被我缠得不舒坦,我就很开心。”
“所以,我可以当一辈子这样的坏人。”
她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的开口:“毕竟,欺负王爷一辈子,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成阴!”朱信之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想赶我走。”裴谢堂笑容更深,有点没脸没皮的吐了吐舌头:“反正也赶不走。王爷,你认了吧!”
话语未落,已被朱信之一把拥在了怀中。
裴谢堂拥着他的腰,觉得这几天不见,这人又瘦弱了不少。她是不会下厨的,看来,是要吩咐小厨房想办法给他补补。从前抱着还觉得有二两肉,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嗯,手感不太好……
她似乎还是最想念当初重生时跳上他的马车,抱着他的腰胡搅蛮缠时的那种手感——贼好呢!
朱信之侧头亲吻她的耳朵,像亲吻最为珍贵易碎的宝物。
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成阴,我永不会负你。”
裴谢堂不答。
两人静静的拥抱,她汲取着他的体温,闭着眼睛,全世界都被他的味道包围。她有点眷恋的想,这个人,她能拥抱一辈子。如果没有那些事,她能拥抱一辈子,不愿意再醒来。从屋外移动到屋内,像是天性被完全解放。两人纠缠着疲倦的睡去,那一刻,好像什么都忘记了。
这一场风波来得尤其迅猛,如龙卷风一般,瞬间刮过东陆的每一寸土地。
尽管对于泰安郡主的这一桩案子结果暂时采取保密的态度,可朝廷的风吹草动还是被人泄露了出去,到了第二天夜里,京城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泰安郡主投敌卖国是被冤枉的!
北魏军师燕走举家投降东陆,已抵达京都!
随着这两条消息的疯传,这件案子的各种细节就好比雨后春笋,从各种版本中冒了出来。北魏是如何陷害的泰安郡主,泰安郡主是如何在狱中惨遭凌虐,后来又是如何含冤而死,都一一传入了民间。人们想起宣角楼上那个高挑的影子,百姓心头的愧疚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他们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很多,想起当年十七岁初初立下战功回国时,人们曾经夹道欢迎过她;他们也一样想起,在泰安郡主被处以死刑的那天,自己曾用怎样的污言秽语辱骂过这位爱国女将……
那些丢向泰安郡主的臭鸡蛋烂白菜,全部砸回自己的身上;
那些说出来的尖利言辞,全部回以柔软的内心,变成悔恨的利剑;
人们都想了起来,是自己的手,推着东陆的战神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为什么当初无人相信她呢?
为什么……无人怀疑过这一切呢?
他们对不起她!
东陆对不起她!
不知是谁第一个去了泰安郡主的坟头,送上了第一摞钱纸。仅仅一天时间,京城里已有半数百姓前去泰安郡主的坟前叩头,坟头前焚烧钱纸的烈焰一直从早晨燃烧到第二天天明,无数百姓跪在她的坟头上痛哭,声音凄楚的回荡在京城的天空,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人们带上铁锹,拿上竹枝,将泰安郡主被人推平的坟头重新起了堆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来石头,将堆好的坟包修葺,接着,无数的百姓自发到山中采石,一背篓一背篓的送到了泰安郡主的坟前。
原本一个简单的小土包,在京都百姓的修建下,很快变成了一座豪华的坟墓。硕大的墓碑被百姓们从山中抬出来,京城最好的雕刻师傅含着眼泪,一字一字在墓碑上雕刻出裴谢堂的名字,再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来将这墓碑树立在泰安郡主的坟前。
仿佛害怕她孤单,连旁边泰安王爷裴拥俊的坟墓也一块修建了,用石头铺了路,让两座坟墓相连,又在坟前铺开一块空地,建了个香火台。
人们哭着跪在裴家人的坟前,恳求泰安郡主原谅和保佑,亲手种下象征长青的松柏和鲜花,期待着那个人能护佑东陆百姓。
“你死了,东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死守西北。”高行止将这些说给裴谢堂听,末了叹气。
裴谢堂淡淡一笑:“你以为他们是哭我吗?不是,他们是在哭他们自己的命运,在哭他们儿孙的命运。北魏很快卷土重来,没了裴家,他们内心很惶恐。”
“我也很惶恐。”高行止低声说:“老谢,你不知道,这四个月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惶恐。我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等我一觉醒来,还能看到你的脸,没心没肺的冲我笑。我每次看到你,都担心会没有下一次,你没害怕过,你不知道这种感觉。”
“我知道。”裴谢堂玩弄手中的烛火:“我害怕过的。在天牢里的时候。”
她从来没下过大牢,没想到去了一次,就把命丢了。
那时候在天牢里,从窗户里看到狭窄的一小片天空,她曾经用指甲在墙壁上刻下线条数天数,一边写,一边害怕。
还有一次,在北魏的荒漠里,被北魏千人骑兵追击,她躲入山中与饿狼相伴的时候,也无比害怕过。
她的冷硬心肠,都是在一次次害怕中,逐渐练成了钢铁。
高行止看着她:“孟锦衣被抓住,想来,杀人罪也快了结。老谢,我听说朱信之要承担起全部的罪责,你……”
你会因此而心软吧?
他太了解她,这个人,害怕欠下旁人的人情,所以对她好的,她都用尽全力去回报。
朱信之帮她洗雪冤屈,坚持还给她正义,这一次的事情更是一力主张,她心中应该十分感激。如今朱信之一无所有,她不爱欺负弱者,同朱信之的那点恩怨一报还一报,她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以后,朱信之的一举一动在她眼中就只剩下情这一个字。
“我不矫情。”裴谢堂看着他:“老高,经此一事,我还是喜欢他。”
“我知道。”高行止语气沉重。
她喜欢他,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所以,她复活后,遇到他仍旧奋不顾身。
“可是,我喜欢他,同我选择他是两码事。”裴谢堂淡淡一笑:“他欠我的,这一遭就全部还清了。我欠他的,我也努力的还了。与其相见两生怨,还不如利落的分开。他如今担了罪责,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将来孟家罪名大白于天下,他便能从中抽身而出。届时,就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高行止没说话。
但愿如此吧,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但他从未真的相信。
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朱信之担下这个罪责,宣庆帝确实免于责骂,可对淮安王府来说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往日里朱门耀眼,如今门庭冷落是自然,一觉睡起来,无知的百姓还用黑漆在淮安王府的大门上写了无数辱骂的话,教人看了难受。就连王府从前干干净净的门前,不知道何时都被丢满了臭鸡蛋倒满了垃圾,臭气熏天。
不但如此,还有不少激怒的百姓围在淮安王府的门前,但凡王府中有人出来,便是一阵怒骂。
孤鹜和长天本打算到刑部去提取证据,可刚打开门,迎面就被烂白菜丢了一脸,还没拿下来,耳边已是人们的怒骂,只得仓促间退了回来。
“怎么了?”朱信之跟在两人身后,见他们仓促的开门又关门,有点奇怪的问。
孤鹜和长天急忙拦住他:“王爷,从后门走吧?”
“不用,就从前门走。”朱信之看着孤鹜头发上的碎白菜,眼眸一沉,命令长天:“开门!”
“王爷!”长天急得跳脚:“这些无知的人都已经没了理智,咱们犯不着……”
“我说,开门。”朱信之神色很淡。
这些他早就想到了,自然也不会逃避。
长天拗不过他,看了他好几眼,只得重新拉开淮安王府的大门。朱信之拍了拍衣衫,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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