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落下,车内少了从外照入的日光,变得有些许阴暗。
马蹄声哒哒,车轮声辘辘,还有街上鼎沸的人声。
这些声音交错在一块儿,既嘈杂又热闹,显得车厢里对视的两人更显寂静。
微光从微微摆起的车帘缝隙中透出,光线犹如金丝,就缠在凌晔身上。
他平时散开的乌发全被束起,锐利英气的面庞尽显,身上衣着也是外出服而非在庄子穿的随意常服。
这身打扮,加上凌晔不说话就这样端坐着,又有微光的加持,别说瞧着贵气逼人,瞧着还有几分庄严仙气。
可这样的凌晔却也让邹灵雨觉得,他好似与她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怎么说呢,就好像以为原本近在眼前的人,实际上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相隔着深深的鸿沟,如何也无法跨越。
他立在无数阶梯之上,睥睨众生,而她不在凌晔身周,是那仰望着他的众生之一。
一如两人一开始的家世,若非有那纸婚书在,怕是这辈子,他俩都没机会能见到彼此。
才这么想,下一刻,凌晔却伸出空着的另只手,在发顶摸索,摘掉自己发冠。
束起的发丝散开,刚才还让邹灵雨觉得他满身贵气的凌晔随手将金冠扔到一旁。
金冠滚了个几圈,挨到靠枕一角才堪堪停下,凌晔扔得很是利落。
“还是这样自在。”
邹灵雨的目光随着金冠而去,在她看它的同时,凌晔往后躺去,另只牵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她一时不察,被凌晔带得重心不稳,就这么倒在他身上。
适才的幻想尽散,哪还有什么贵气公子在眼前,除去那身能迷惑人的衣装后,凌晔妥妥就是个无赖!
邹灵雨急急起身。
刚抬起头,下一瞬又被凌晔给压了回去,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
凌晔慵懒的语调响起,“躺着。”
邹灵雨心说她这根本不算躺,而是趴了!
“我还是起来吧,会压疼小公爷的。”
这马车空间不小,里头没有桌子等物,直接摆了无数靠枕靠垫,上车后随意一靠,都是最舒服的位置。
邹灵雨觉得没有必要两人挤在一处,可凌晔显然并不这么想,又将要起身的邹灵雨按回自己身上。
“安分点。”凌晔将压着邹灵雨肩膀的手挪到她眉尾处,循着画圈那般轻揉,“可别告诉我,你头不疼。”
被凌晔突来举止弄懵的邹灵雨张了张口,最终却是闭上嘴,放弃挣扎。
她乖乖不动,让凌晔能更轻易揉按。
直到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凌晔一直没打算让她离得太远,三番两次将她摁回自己身上,为的就是要给她按脑袋吧?
邹灵雨在心中不禁嘀咕几句。
分明只要事先告诉她原因,她就会配合的了,可凌晔不知为何,比起开口说明原因,更喜欢直接上手。
事已至此,邹灵雨闭上眼,感受他微凉的指尖覆上来后,那跳得像随时要炸裂的头才趋于平缓。
虽还是疼着,但也不知是趴着歇息的关系,还是凌晔按摩真有用,起码邹灵雨是觉得比刚才好了许多。
想到这就是凌晔为此要亲自前来接她的理由,邹灵雨问:“小公爷为何知晓我身子不适?”
解酒汤今早也喝了,除了刚醒来那会儿缓不过劲来以外,为了参加邹灵晨的婚礼,邹灵雨可是使足了力气来让自己表现如常。
她自认装得还挺象话,否则也不会到侯府外头吹了风后,邹腾辉才从她面色看出异状。
既如此,凌晔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邹灵雨这么问,凌晔轻哼一声。
邹灵雨就靠在他身上,两人挨得极近,凌晔不管是轻哼还是说话,胸.膛都会微微震动。
这过份接近的距离令邹灵雨感到陌生且不自在。
他们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即便夜夜都睡在同张床榻上,睡的却是分开的被褥。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与凌晔像是这样,互相依偎着。
即便有,那也仅是很短暂的时候,且多数都是凌晔为了逗她才会靠近,坏心眼得很。
而凌晔慢条斯理将邹灵雨的疑问答了。
“我怎会不知晓?你面色是寻常,可回话时总比平时要再慢上许多,迈出的步子也没什么气力,这般明显,我难道不会发现?”
根本是纰漏百出啊。
邹灵雨被说得哑口无言,不晓得原来自己竟露出这样多的破绽,更惊讶的是,凌晔竟全都看在眼里。
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
“既然小公爷已察觉我的状况,怎还会让我出门?”
她就是为了去长靖侯府,才一直勉力伪装自己身体无碍的。
谁料凌晔听了却是淡笑了声,邹灵雨再次感受到他笑起来时,起伏的身子往自己鼻尖轻轻撞来,还得幸亏她以额抵着,不是整张脸都贴着凌晔,否则怕是得被他笑到撞得生疼。
凌晔手上揉着揉着,忽然轻点了邹灵雨太阳穴两下,像玩儿似的。
他叹道:“我阻止了,你就不会出门吗?”
事情若有这般容易,又何苦大费周章?
邹灵雨沉默,心中已做出答复。
就算凌晔阻止,甚至将她关起,届时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偷偷溜走的。
她的不言不语就已是表明了自身态度。
而凌晔对此并不意外。
他点完邹灵雨眉尾,旋又恢复按揉。
“看,到时候你若跟我急,庄子里的人还不都得以为我们又闹不愉快了?”
邹灵雨眸中闪过意外的神色。
原来连这个凌晔都清楚啊。
“所以啊,既然你想去,那便去。都亲眼看着你大姐姐上了花轿,想必也已足够,肯早些归家,这时来接你,恰是正好。”说着说着,凌晔又叹了一口气,“只来接人的是慎言或袁叔,你若执拗起来,他们也没法奈你何。”
邹灵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凌晔还真是把她可能会有的反应都给猜了个透彻。
说到一半,凌晔腾出另只手来戳邹灵雨的面颊,邹灵雨被戳得抬眸望他。
凌晔眼里闪过笑意。
邹灵雨这模样,可真像是趴在人身上酣睡的小猫,被捉弄着戳醒后还一脸迷糊,不知发生何事,偏也不会挥爪反抗,就这么懵着一张脸,任人搓揉。
凌晔改戳为抚,拇指轻轻蹭过邹灵雨软嫩的颊。
他说:“他们劝不住你,可倘若我亲自前往,那便能轻易搞定。”
闵国公府少夫人的命令,下人不得不听,所以没法顺利将人劝回,那也合情合理。
而凌晔拖着病体出来接人,哪怕是邹灵雨身子无碍,考虑到凌晔的状况,她也必不会多待。
指不定还会很干脆地上车走人。
而事实上,事情发展也确实全如凌晔所想那般。
至少邹灵雨此刻就在马车上,与凌晔一起准备回温泉庄子。
邹灵雨眨了眨眼,每当她怔愣时,眨眼的次数就会比平时要来得多。
凌晔看她这模样太娇憨,又从蹭她脸,改为轻捏。
光这样似还觉不够,想了想,往旁扯了扯邹灵雨的脸。
邹灵雨眼睛越瞪越圆,一副不敢相信凌晔竟会这样对她的神情。
她脸蛋都被凌晔给拉得变了形,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小公爷,不要玩我的脸!”
戳戳揉揉也就罢了,邹灵雨还能无视他,以不变应万变。
但捏她脸还故意向外扯,这可就过分了啊。
邹灵雨气呼呼地从他指下抢回自己被捏得微红的面皮,邹灵雨拧眉揉了揉,虽然凌晔用的力道不大,但残留在她面上的触感还是令邹灵雨觉得极不自然。
她坐直身子,藉此离凌晔远些,没让他继续糟蹋自己脸蛋。
刚刚说话时,自己一边的颊正被凌晔捏起,发音不算太准确,但就她自己听到的话语来论,应与寻常发音差不了太多才是。
虽不知凌晔是听清楚她的要求没,但邹灵雨连揉按太阳穴都不打算让他接续下去了。
她红唇微嘟,看向凌晔时,眸带小小的埋怨。
之所以瞪人的狠度控制住了,是因为凌晔亲自过来毕竟是担心自己,更别提他还替自己舒缓头疼。
凌晔自今早开始,但凡他手空着,就会搭在她脑侧,替她按着像被斧头劈成两半的脑子。
顾虑到凌晔对此的贡献,邹灵雨瞪人的力度才稍稍减弱些。
可饶是如此,看着凌晔如山大王般悠哉躺在靠垫上,还总以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由下往上在观察自己的神情变化,邹灵雨就觉得不是很愉快。
他那姿态,就好似自己是个为他表演的伶人一般,露出的一颦一笑全是为了取悦于他。
邹灵雨很不喜欢这样。
甚至从方才开始,听了凌晔的那些计划,她心中就莫名堵得慌。
分明凌晔也是为她好才为之,可不知为何,比起高兴,邹灵雨更多的却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凌晔两手一摊,很是干脆应了邹灵雨的要求,“行,不玩就不玩。”
倒让邹灵雨松了口气。
虽然凌晔是浑了点,但对她说的话还是足以相信的。
可她放松得太早。
邹灵雨起身时太急,并未稳稳坐在靠垫之上。
这辆马车虽行驶得稳,未好好坐着时仍算危险。
车轮辗过一个小石子,车身微颠,躺得好好的凌晔没事,侧身坐着的邹灵雨却重心不稳,就要往旁跌去。
邹灵雨本想就这么顺势跌离凌晔身周,横竖这车上布置得舒适,车壁前都围了大迎枕,即便她真跌了,那也是跌在靠枕之上,并不会给磕疼。
她都已做好心理准备,然凌晔长手一捞,圈在她纤腰上,把她给捞回自己身上。
这下别说远离了,两人却是离得比方才还要近。
若说方才只是上半个身子与凌晔靠着,那么这会儿,便是邹灵雨整个人都在他身上,颊挨着颊,腿脚挨着腿脚。
一阵头晕目眩,邹灵雨眼前物事似乎都在转着圈儿。
头还晕着,邹灵雨便先行开口询问:“可有压疼小公爷?”
她自己身体便罢,区区宿醉,头疼而已。
然凌晔身子可比不得她。
今日凌晔久违出行,行了一段路皆无事,偏偏接了她后出意外,若是被自己给压得伤势加重,那邹灵雨都能想象出本就处在谣言中心的凌晔,这回又不知得传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言。
可还未得到应话,邹灵雨身子便僵住。
邹灵雨马上想起身,然右边晃动的耳坠忽然没了动静,只余左耳耳垂还能感受到摇晃。
她今日配戴的耳坠是圆润的米珠,以金子融成的花朵纹样包覆住上半,瞧着有若一朵倒挂的圆型花苞。
摔倒后她人是稳当落在凌晔怀中,只那小巧的圆珠轻晃,点点敲在凌晔唇前。
而凌晔张口,含住了那颗米珠。
他呼出的浅浅气息喷洒在邹灵雨耳上,痒得很,含住她耳坠的唇瓣离得太近,邹灵雨都觉得似乎擦过自己颊面。
──像在轻啄她似的。
邹灵雨又羞又觉得痒,可她碍于耳坠受制于凌晔,没好退开。
可再不退,她都能感受到凌晔伸出舌,在其上轻舔,直把嵌着的那颗米珠当成皮球在玩。
左边耳坠都已止住摇晃,余下右边的,尚被凌晔逮住,仍在摆动。
用不着亲眼去看,邹灵雨都能感受到凌晔以舌尖将耳坠托起,然后任由它重重落下。
邹灵雨趁此机会侧头,让凌晔身出的舌落了个空。
可她也仅仅只能侧头而已。
凌晔一只手就圈在她腰后,邹灵雨有多紧绷,哪怕隔着衣裳,从臂下触感都能清楚感知。
而这只手臂也是邹灵雨逃脱不得的主要因由。
“我没事。”
凌晔低沉的嗓音几乎就贴着邹灵雨的耳在诉说,邹灵雨还愣了下才意识过来他说的是何事。
方才她问可有压疼了他,于是凌晔答了,可现在的重点难道是那件事吗?
邹灵雨被他这番举动弄得羞红了脸,连阻止的话语都欲言又止,最后说出来的话半点魄力也无。
“别、别舔我耳坠了,脏。”
本来觉得凌晔肯定没那么干脆放过她,谁料凌晔闻言,顿了下,却是轻笑一声,止住要再贴向她侧耳的举动。
邹灵雨连忙让自己的耳再次远离凌晔,奈何腰依旧被箝制住,动弹不得,她就算单手掌心撑在凌晔肩下,也宁可硬着头皮先解决眼前危机。
望着邹灵雨红通通的面庞,凌晔另只手撑颊,心情很好地欣赏了后发问:“指头你说脏,连耳上戴的耳坠你也嫌弃,那请问还有哪里是不脏的?”
邹灵雨垂眸,可真低眸了才发现这样与凌晔恰好对上眼。
她眼睫颤了颤,往旁看去,不愿回答。
这回却是颈上都染了一片的绯色。
她的颈子又细又白,锁骨微露,侧头的举止让整个颈线绷住,线条更是分明。
凌晔笑意微滞。
而邹灵雨拳头紧了紧,像要把凌晔那身外袍抓皱。
他适才所说看似随意举例,可他说出口的当下,邹灵雨就立即回想起原因。
应当说,她是想忘记也难。
──凌晔说的,什么指头和耳坠,全是差点送进他嘴里的东西!
哦,耳坠倒不是差点,是实实在在被他含过的!
想到右耳戴着的米珠遭受过什么样的“毒口”,邹灵雨更是连挪动一下都不肯,恨不得自己此刻化作一尊石像,不动如山。
这样的话,那湿漉漉的耳坠子,就不会甩到自己面上了吧?
邹灵雨闭眼,对凌晔说:“哪里都脏!”
手指的事也就算了,那是意外中的意外。
可那米珠……
邹灵雨无语。
那是能随意放嘴里的玩意儿吗?
又不是襁褓中的婴孩,手里攥着什么都要往嘴里塞!
邹灵雨很是埋怨地瞪视凌晔一眼,每次她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她嘟囔道:“下回别再这样了。”
偏凌晔这无赖故意装听不懂,还反问她:“别哪样?”
邹灵雨一梗,真真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
他竟是想要自己亲口说出原因?
邹灵雨心一横,深吸口气,转了回去,认认真真对上他的眼,正儿八经地道:“别再舔我耳坠了!”
本以为不知还要同他掰扯到何时,凌晔却是干脆地答应。
“行。”
邹灵雨还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凌晔还点头,“真的。”
可邹灵雨漾出的笑意才只露了个苗头,又被凌晔接下来所说的话给逼得僵住。
他问:“那除了耳坠,其他地方都成的意思?”
目光很是故意扫过地邹灵雨唇上。
凌晔伸手,摩娑她的唇,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同邹灵雨说:“啊,说来你兴许不记得,但醉酒那日,你……”
说到一半,邹灵雨忽然双手并用捂住他的嘴,“别说!”
明明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的,可凌晔才说了一个开头,邹灵雨忽地忆起些片段。
她想起那时自己醉酒,凌晔诱哄着让自己喝下解酒汤的时候。
因她蛮不讲理,凌晔试了又试,还以激将法激她,而她没能察觉凌晔真正用意,意气用事的下场,便是解酒的汤水几乎全进了凌晔肚里。
至于那过程,邹灵雨恨不得自己从未记起过。
邹灵雨一脸羞愤得欲要晕厥,凌晔光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可嘴被掩着,着实不好说话,凌晔便将邹灵雨当初怎么撬他唇的法子,回敬到邹灵雨身上。
邹灵雨觉得掌中微湿,起先还以为是自己错觉。
可除此之外,还有如小蛇般滑润的什么滑过,着实令她纳闷。
这股纳闷再对上凌晔那双直直盯着她瞧的漆眸,邹灵雨蓦地后背一凛,倏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左手捧着另只手,不敢置信地看向凌晔。
“你、你竟然……”
竟然舔了她掌心!
凌晔以拇指抹了下唇,嘴角扬起。
“娘子都想起来了不是?”他点了点自己唇瓣,“你舔的是这处,我舔的仅是你掌心处,现在想来,还真是挺不公平的。”
邹灵雨大惊。
这、这有哪里不公平了?
而凌晔径自取了帕子,捉过邹灵雨的右手,将掌上他留下的湿意擦去。
他便细细擦着,边同邹灵雨说:“旁的夫妻成亲那晚便已圆房,不管是唇还掌,或是旁的地方,舔哪儿都不奇怪。”
邹灵雨回想过她与凌晔一同看的避火图,虽她只是草草掠过,但画中人在行何事,她还是瞥见几分,也算听得懂凌晔所言所指为何。
擦完邹灵雨的掌,凌晔像扔发冠那样,又将帕子随意扔到一旁。
只邹灵雨的腕子仍被他攥在掌中。
他说:“我们情况不同,待你再长大些也成。”
邹灵雨提起的心,因他这话悄悄落于原处。
“只是,”凌晔笑笑看着邹灵雨,将她羞涩的模样映入眼底,“总是得习惯的,那我们便慢慢来,循序渐进,该怎么开始、从何开始,由你来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尔笙qaq”宝宝的营养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