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白色的云锦成片生长,茂盛的枝叶伸展,密密麻麻,毫无间隙可容人通过。
和南风凌分开之后没多久,走的地道便开始变得宽敞,光线也亮起来。我收起了夜明珠,恢复了原身。当我走到地道的尽头,眼前便出现了这片云锦,它的对面是在云锦化作的雪花飘舞中的葡萄,血红如玛瑙。魔山深处。
此时,我站的地方,穿过葡萄林,后面便该是上次和君沂一起到达的地方。机缘巧合,我又来到了这里。
佛祖说过的大机缘,千里推算过会发生在我七万岁上,魔山深处。恰巧,时间和地点都符合。
我胆小,怕死,但是好奇心更强。上次之所以没有继续探险,不过是贪恋和君沂在一起,享受爱情的甜蜜。现在,君沂已经娶亲,这个时刻,应该都拜过堂了。对他,便没有舍不得的眷恋。
或许,命中注定我要得到这次大机缘。
站在原地,我思虑良久,终于决定向魔山的更深处前进。当然,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摘葡萄。
许久不曾吃过魔山深处的葡萄了,味道依旧清香不已。尽可能地多摘了许多,我统统揣在了衣袖里。翟墨携带东西的这项绝学真是好用,身上装多少东西都不觉得重,最重要的是,别人还看不见我带的东西,自然少了许多觊觎的目光,安全系数高。
一番风卷残云般地劫掠,我望着空荡荡的葡萄藤,甚是满意。南风凌走的地道必定是真正出鬼界的,现在我要去探险,也只好让他多等上一等,想来袖中的葡萄收买他很容易,不必担心他抱怨我去得迟。
仔细查探一番,我发现,只有穿过那一大片的云锦,才有可能进入魔山的最深处。云锦依然是一接触便化成了莹白色的液体,留给我一片清凉。幸好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否则这里的极度低温可不是我能承受得了的。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我依旧置身于云锦之中,越往前走,云锦越锦簇,叶片越茂密,植株也是越来越高大。走到最后,从头到脚都被云锦包围了。整个空间,只看得见云锦的存在。云锦化为的莹白色水雾贴在我的头发上,眉毛上和脸上,衣服似乎也被打湿。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冰块里面,但是温度比之更低。
君沂曾说过,云锦化成的水雾在结成冰后腐蚀性极强,若是太多会冻坏自己。我深刻感受到他说法的正确性,现在,整个人从内而外地冷,不由地瑟瑟发抖。
我怀疑这片云锦根本就没有尽头,可是,地道通往鬼界,葡萄藤后是我和君沂曾走过的路,所以,这片云锦是唯一通向魔山深处的可能。何况,走了这么久,我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周围全是云锦,让我分不清来路,找不到去路。只有依靠直觉,咬咬牙,不停地向前走着。
视线里唯一的色彩是云锦的冰白色,我很冷,不停地搓着双手和双臂。脚步开始僵硬,每一步都迈得比平时吃力很多。我有些后悔贸然走进这片云锦,若是再走不到尽头,我被冻死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恨还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谁给我收尸?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仿若看见一间大红的喜堂,有谁轻轻掀起谁的盖头,谁抬头,温柔一笑。看不清面容,周围的喧嚣也听不见。难道我真要冻死在这里了吗?好不甘。
我倒在地上,忍不住蜷缩起双腿,仿佛这样可以暖和一些。要是有一堆火来烤多好啊,我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心底间一缕火苗便跃然而出,一缕又一缕,它们欢快地摇动着,向我的身体输送热量。
幻觉吧?这样想着,身体却暖和起来,也不觉得冷了。我怔楞地继续躺在地上,为自己心底间突然出现的火苗诧异不已。
“躺在地上很好玩吗?”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我的上方响起,我仰头,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正满脸兴趣地望着我,她一副纯真的模样,看着很好骗的样子。
我爬起来,回望着她。闪着淡淡蓝色盈光的眼睛,同色系的冰蓝色头发,微微蜷曲着直垂到地上。冰蓝色的衣裙下,一双白皙,透着细腻光泽的小脚就那般随意地踏在云锦的水雾上。
她丝毫不怕云锦的冷。我明白是她救了我。
仙魔鬼怪一旦成年,最难猜得便是年龄,容貌和身量永远不变,唯有眼睛可以窥出一丝蛛丝马迹。她的眼睛很澄澈干净,不像是经历许多沧桑的人。
她应该不是千里喜欢的女子,何况那个女子已经死了,她看着像是活人。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我问她。
她笑得更是纯真,“我叫蘅,这儿是我家,也是我的墓室,我自然在这儿。”她伸出手指指我,“若不是我算到你今天会来这里,你便冻死了。”
“谢谢你救了我。”蘅一看便是善良的人,我对她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我问道,“你怎么会算到我今天会来这里,蘅……”
蘅,好熟悉的名字。蘅剑,剑魂。娘亲说,千里爱上的女子属于不该存在这个世间的人,因为他们无法为自己而活,不能有自己的情,不能有自己的爱。凉美人也说,她不是人,非仙非魔,非鬼非妖,她不该存在这个世间。
原来,她是蘅,是剑魂。异常强大,异常于众。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
蘅不在意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千里……”
她好笑地看着我,“你到底想问什么?我,还是千里?”
“他们不是说你死了吗?”我定定心神问道。
“我是死了啊。”她伸出手想握住我的手,却虚穿了过去,“你看,我根本没有身体,只是残留的灵魂。说是剑魂,现在这副模样,倒也名副其实。”
“千里知道吗?”我迟疑出声。可是据我所知,千里很少来魔山,应该是不知道蘅还残留着灵魂。
果然,蘅摇了摇头。她略失神,冰蓝色的眼睛深邃许多。“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千里的妹妹七柠,对吧?千里以为我死了,每隔一万年便会来拜祭我一次。”她犹疑起来,“他很疼爱你,经常提起你。我怕,他知道我请你帮这个忙,应该会生气的。可是,你是唯一一个走近我的人,只有你能够帮我。”
“千里不是也来了吗?”
“不,他并没有进来,还隔着这片云锦。我听得见他的声音,却无法和他交流。”她摇头道。
“为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流?”
“因为我进入了你的心里,所以你才能看得见我,听得见我说话。”
我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检查身体,除了心底间的几缕火苗之外,其他的都和往常一样。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伤害。那几缕火苗便是我的化身。”
我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没有你,我已经冻死了。你说吧,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蘅是千里喜欢的女子,若是能够帮上她的忙,千里知道后,定会感谢我的。趁着他感谢,我便可以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比如让他给我捏捏肩?如此,这个忙帮得很划算。
“我想让你先看一些东西。”
蘅微叹,原本澄澈干净的眼睛也染上些许哀伤寂寥。她拂过面前的云锦,一片水雾凝结的大镜子便出现在我和她之间。
“你过来看看。”她唤我。
镜子里的画面渐渐清晰,一片火,一片冰,两者奇异地交融在一起。缥缈的天地,开阔的云空。火与冰不停地彼此分离着,不知过了多久,火与冰彻底地分成了两个部分。又过了许久,冰与火在流动中溶成了剑的形状,冰化为男子的形态。脸上线条冷硬,如万年不化的冰川。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火,直到它化为一个女子。看其容貌,便是蘅。那个男子,应该是衠。
我不明白蘅为什么要给我看她和衠凝成剑魂的画面,但见她失神地凝望着衠的面容,我也不好问原因。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对衠的眷恋。她应该是爱着衠的吧?因为我也曾用这般眼神看过君沂。
我开始同情起千里来,不用想,蘅必定是不喜欢他的,谁让他没有和蘅相伴相生呢?同病相怜,我心底对千里瞬间亲近许多,再不埋怨他关我禁闭。
画面一转,魔君府前的擂台上,千里手摇折扇,眼神睥睨,意气风发。蘅身着冰蓝色衣衫,纯真模样,笑意盈盈。意动交手,数招即分。千里落在擂台上,眸色复杂地望着蘅。片刻,他笑起来,带着丝他固有的邪气,拱手认输。盯着蘅的双眼,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
镜子里的画面一直不停地流转,我看见蘅对衠不舍弃地追逐,看见衠对蘅始终地不理不睬,也看见千里执拗之下的失落。
没想到,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千里,他的过去竟也有过狗血般的三角恋,扮演的角色还是最无爱的那个。
云朵两端,许许多多的人对阵而立。浩浩荡荡的气息,充斥在天地间,鬼神敬畏。遥远的天际,两道颀长伟岸的身影相对而立,他们的身边各自站着蘅和衠。我心里一动,其中的那道身影给了我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是父君,我虽未见过他,但每年他的忌日,千里必定拽着我对他悬挂着的画像三跪九叩。是以,我很熟悉他的身影。
他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应该是上一任的天帝,君沂的父亲。
心跳加快起来,直觉告诉我,这是父君和天帝同归于尽的一战。
果然,他们一出手,便带动了惊天动地的力量。缭绕的烟雾隐去了他们的身影,我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动作。
一道玄衣身影从对阵而立的人群中冲出来,快速地向父君的方向移动,很快便消逝在了烟雾中。另一道红衣身影紧随其后,也消逝在了烟雾中。
对阵的人群乱起来,好像是在惊呼什么。画面传达不出声音,但感觉地出他们地惊慌和失措。
画面凌乱起来,“嘭”一声,云锦水雾凝成的镜子裂成了碎片。
最后冲进烟雾里的两道身影也给了我很熟悉的感觉,一时之间却没有想到像谁。
“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些吗?”蘅问道。
我老实地摇头。这些画面零零碎碎地,我看着都明白,却抓不住它们之间的关联点。
“千里说你看着聪明,却很懒,总是懒得动脑筋。”蘅却突然换了话题,“今日这般,我看着也是。”
说我平日懒得动脑筋,这个我承认。可是,现在我是真不明白她给我看的这些画面和她要我帮的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想回到你父君和天帝同归于尽的那一天去,”蘅说道,“也就是你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你不是死了吗?”
“所以,我要借助你的力量。”她定定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