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当初黑旗军的首领,可以这样说,没有刘永福就没有黑旗军,没有黑旗军也没有今日的沈狱。在这个时代,除了张之洞,沈狱觉得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面前这位老将了。
看着两鬓斑白的刘永福,当日分别时的那一幕又浮上心头,那时的沈狱还是孑然一身,而那时的刘永福,虽然失势,但也已经是一个挂名的提督了。
两人在阔别几年之后再见,身份相互间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番寒暄,都是无尽唏嘘。刘永福当即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当日沈小友的那句‘离别纵有重逢时,他日江湖再见’老夫还铭记在心呢。”
“哦?”沈狱不会怪责刘永福的这句“老夫”他不觉得他是倚老卖老,在沈狱面前,刘永福当称得上这一句老夫。
沈狱不记得曾经有说过那么一句,不过既然刘永福提起,想必应该有说过。“刘将军,黑旗军的弟兄们想你得紧呐。”
沈狱这话真假各半,或许试探的成分居多。而刘永福听到这么一句,淡定一笑,说:“黑旗军能够有今天,完全因为沈提督的功劳,在远方的我,收到汉城的捷报,也甚是高兴。……以前的那帮老伙计都还好吧,沈提督见到他们一定要代我向他们问一声好。”
刘永福不是笨人,立刻表态,他这句话值得考究,上半句把功劳完全算在沈狱头上,下半句是表明他与以前的黑旗军已经完全没有瓜葛,希望沈狱不要介怀。
本来沈狱想把刘永福招入自己麾下,反复思量一番后,觉得不妥。当初刘永福在黑旗军中的威望可是无人可以代替的,虽然过去了几年,但威望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也不敢保证。
沈狱不怕刘永福争,就怕有些人借刘永福的由头在黑旗军中搞事,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狱把自己想法按下来,觉得还是迟些时日再说吧。
在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沈狱并没有久待。这次来台,他是有很多话想和刘铭传深谈,可看到丁汝昌一直拉着刘铭传,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沈狱放弃了,有些话,法不传六耳,来日方长。
离开签押房,沈狱应刘永福邀请,住进了他的府中。深夜里,沈狱的房间灯火依然晃动,身边围坐着李千千及黑旗水师的几个头头,但在这个时候,沈狱却陷入了深思。
大家刚才都已汇报完工作。沈狱不说话,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老板发话。可瞧老板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沉默大约有两柱香的时间了,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房间里的几人彼此看看,一时间,也无人出声打破。
从整改广州机器局,到接手黑旗军,再到海盗天城、平壤持续做大。沈狱身边,已经聚起了不少人才。他们的阅历、经历上或许与张之洞、李鸿章、曾国藩等当世人杰不同,但也因为有了沈狱,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放在这个年代,知识本身就是极重要的资源,由知识转化为智慧的过程,更是难有定规。这样的时期,能够出类拔萃的,往往个人能力超群。
沈狱所选择的人才,则大抵是这一类人,在别人眼中或无亮点,但他们或系统性的跟随沈狱学习做事,一步步的掌握科学方法,依靠相对严谨的协作,发挥群体的巨大力量,待道路平坦些,才尝试更出格一些的想法。
即便失败,也会受到大家的包容,不至于一蹶不振。这样的人,离开沈狱构造的系统、方法和信息资源,或许又会另一番光景。但在沈狱的系统里,大部分人都能发挥出远超他们能力的作用,李千千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叔,接下来应对日本海军,我全盘交由你打理。我不需要一蹴而就,只要能把他们拖住就行。”沈狱沉思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出来的。
李千千精明,从沈狱话中便听出了些许的端倪。他想了一下,老板或许说得对,只要拖住日军,他们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迟早得离去。但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日本人强行登陆台湾,那我们……”
沈狱一罢手,“……李叔,且放心,日本人不会那么愚蠢,见到北洋水师和咱们黑旗军都在这儿,只要他们敢动,咱们就能想办法吃下。”且沈狱还笃定日军这次绝对不会登陆。
坐在右侧的一名舰长望望沈狱,欲言又止。一贯以来沈狱对手下要求甚高,但都不会当面发飙,这一次大家讨论的台湾战事,对外一个方向,就是以游击战为方针,使日军主动退兵。
沈狱没有说话,揉了揉额头,神态有点疲惫,众人对望几眼,然后都望向李千千,过得片刻,梁伟诚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份东西递给沈狱:“老板,这是你让我搜集台湾及刘铭传的信息,其中有一些东西,或许你有兴趣……”
这些人中比沈狱年纪或许都要大,但这几年时间,沈狱的威望日隆,大家对他颇为尊敬,在没有外人面前都亲切的喊他一声老板。
梁伟诚拿着的这份东西,沈狱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这次过来,他第一要素当然是抗衡日军,但还有另外一个要素是,拿下台湾,把台湾经营得如海盗天城、平壤一般。
要知道台湾比起海盗天城,无论人力、土地、矿产、位置还有一切的资源都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能够谈妥,对自己将来的谋划必将有无限的臂助。
他望了眼梁伟诚,敲了敲手中的那份东西。“伟诚啊,像我之前说的,这次的核心,还是要尽可能的收集资料,这些远远不够。……最终的目的,是要有把握说动刘铭传,当然,这个说动或许不排除用到威胁。但有一个前提,在一切条件没有成熟之前,切不可鲁莽。”沈狱顿了顿,接着说,“还是那句,确定有完善计划之前,不能乱来。特战队要小心的在台湾铺开情报系统,好了,你先下去忙吧。”
梁伟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匆匆的走了出去。沈狱环顾了眼房间,发现这里挂着一副不算精密的世界地图,他站起来,目光盯了过去,久久没有离开。
“看起来,大有可为啊。”他说的话模棱两可,众人互相望了望。这时沈狱才回头,平静地说道,“这次有咱们黑旗水师在,日本海军怕是没有机会可寻,但我也告诉大家,和日本人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这个层次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只要按照原有策略,尽力去做好吧。”
完了,沈狱才爽朗的一笑:“大家也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等众人都走出了房间,沈狱才伸了伸懒腰。今日见过刘铭传之后,沈狱就有些烦躁,一切都是因为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应当。
走出房间,与两个守在门口值夜的特战队员点了点头,抬头往上望,宁静的夜色,月儿不圆却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从露出那么一角的月儿看去,感觉月亮越发的晶莹的像一块翡翠。
度步走到凉亭下的石桌上,方坐下,刘永福就跨进了庭院,手中还端着一壶热茶。
“刘将军,这么晚不睡?”沈狱稍稍讶异,随后恢复了平静。
刘永福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过来,把热茶放下,然后给沈狱倒了一杯。“一别经年。”
沈狱接过茶水,吹了一口气,没有喝,微微一笑。“世事茫茫。”
两人虽然是第三次见面,却仿佛多年老友一般,一个面容淡定,另一个眼睛没有波澜。
“此番来台,需要老夫出力的地方,尽管说。”大约相对饮了半壶茶之后,刘永福抛出了一句。
沈狱想了一阵,才叹一口气:“……内事未完,战事又起,京中形势复杂,我尚看不清方向。平壤离大清甚远,马六甲的阿南城地方又太小。”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之后,沈狱顿了顿。“……你认为台湾这个位置怎么样?刘铭传这人又怎么样?”
“……”
至于两人的谈话内容,外人没能听到。两人一坐就两个多时辰,热茶猪肉荣已换了好几次,瞧情况,这两人还要继续坐下去的意思。
初春的台湾天气,算不得特别冷,但也不热,沈狱住的庭院,灯火亮了一宿。直到太阳升起,天明将近时,庭院的灯火方才熄灭……
此后的几日里,黑旗水师汇同北洋水师携手出战。战事如何,沈狱似乎没有兴趣过问,北洋在与日军交战中没有前世吃那么大的亏,但也有几艘铁甲舰被击中。
至于黑旗水师,暂时还没有伤亡的情况出现,日本亦然,他们似乎在当日第一次碰面雄了一把后,这几日都试探性居多,并没有大的作为。
海上战事一起,外界的舆论也动了起来,首先是日本人宣告清国人在台湾海峡对日本海军偷袭,条文里称,当时日本海军途经台海,却给清国的黑旗水师无故袭击,造成吉野号、津田号等几艘战舰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条文最后表明,如果大清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大日本帝国不排除对清国用兵的可能。
“……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啊。”在沈狱的房间里,张佩纶看了直隶传过来的全篇条文后,扔出的第一句话。
两日之后,沈狱亲自操刀,让南报发了一篇目录为《还原清日海上遭遇战》头条。
头条上的内容说得中肯,并没有拉偏架的意思。其中列出了三点质疑。第一问,日本海军为何进入大清海域台海?第二问,日本海军派十几艘军舰,如果仅仅通过台海,为什么事先没有给大清通知?第三点问,你日本海军为何在台海逗留这么长时间,意欲何为?
三问之下,日本也很快做出回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过是无中生有的应答。不过很值得往深层次里想的是,在这个时候,诸国列强全部禁声了,就连当初与大清交好的德国人也保持了沉默。聪明的人从大清与日本的反应还有诸国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
“看来日本人真的是迫不及待了,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得出来。”沈狱一脸轻松的说。这几日,隐约的与刘铭传达成了一些前期的协议,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张佩纶有份参与策划,但他不认为沈狱能令得上头把台湾划给他,这个希望不大,因为他太清楚大清的官场运作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张佩纶问的事情,似乎无关于日本战事。
沈狱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算透露一些给已经上了自己半边贼船的张佩纶知道。“只要这次日本人真的敢出兵,那么台湾必将是我囊中之物。”
聪明绝顶的张佩纶,沉默思考了一番,然后脸色苍白的抬起头来说道:“你是想胁迫朝廷?”
沈狱嘴角向上一弯,不说话了。大家都聪明人,有些事情点到即止,不用说得那么直白。从某方面来说,沈狱倒还是能理解张佩纶的担忧。
只是许多时候,张佩纶看到的还不够远,如果真正到了沈狱想的那个地步,那么大清朝廷就不是他所顾虑的对象了。
而更为讽刺的是,他心中明白,张佩纶是这样想,或许其他人也是这样看待。沈狱的笑而不语,张佩纶拿他没有办法。
但瞧着这货那么的胸有成竹,一介书生的张佩纶特么的有一种想冲上去扇人的冲动,若不是对面那厮武力值太高,想必他还真敢作得出来。
一场春雨降下,沈狱的身边,只是被诸多的琐事环绕着。有许多日没有离开刘永福府中的那个庭院了,天气逐渐*起来,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就在这个庭院中酝酿着。
在没有国际舆论的介入下,日本海军在损失了一条轻型战列舰的时候,悄悄的撤退了。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前两天,沈狱当时接到李千千送回来的战报时,只是笑了笑,然后随手扔掉。
沈狱是来到台湾之后,才真正的笃定日军主要目标不是台湾,他一直都让间谍密切的关注日本内部的新动向,看了几封日本传回来的绝密消息,沈狱心中越发的有谱。
午时刚过,庭院里,薄子成乖乖的站在沈狱身后。天幕上碧空如洗,阳光绚烂清澈得也像是洗过了一般,它从中间照射下来,空气里有一丝闷热的味道。
算不得美景,但在连绵春雨之后的晴天,也着实的让人舒服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