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下诏,当值的宰执大臣纷纷进入垂拱殿。
集贤殿大学士,平章事晏殊,昭文馆大学士章得象,枢密使夏竦、参知政事贾昌朝;枢密副使范仲淹、韩琦纷纷在列。
一众人都是大宋宰执重臣,手持相印,协助君王处理天下事,地位和权柄非同一般。
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诸位宰相心中皆颇为疑惑,难不成有什么重大变故?抑或朝廷又要有什么大举措?
前面几位宰相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范仲淹和韩琦,脸上都带有几分疑惑神情,泾渭分明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范仲淹和韩琦这两位“新人”心里明白,自打新政开始,宰执老臣们就很不待见自己。至于今天官家召见的缘故,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直到进入垂拱殿,皇帝赵祯才笑道:“诸位卿家,有道是奇文共欣赏,朕这里得了一篇好文章,你们看看!”
说话间,便有内侍上前,将几分重新誊抄的文稿送到各位宰执大臣手中。
“咦!”几乎所有宰执都略感惊讶,一瞬间,脸上的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不过每个人的动机和深层次的想法可能不尽相同。
“如何?”赵祯先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章得象身上,笑问道:“章卿熟悉西北草原局势,以为此文见解可行否?”
章得象已经六十有五,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对西北各国和战之事颇为熟悉,赵祯这一问也算很有针对性。
“这个……”章得象略微迟疑道:“不知此文何人所作?设想甚为大胆,取河湟而后平西夏之言确有道理,只是以眼下情势,这河湟只怕难以谋取。”
“道理没错是吗?”赵祯看着章得象,问道:“那将来呢?”
章得象支支吾吾道:“这个兴许可以……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很难把握,还需有运筹帷幄,善于用兵的将帅。”
“嗯,只要有利我大宋,时机可以慢慢等候。”赵祯点点头,目光从所有宰相身上扫过,问道:“诸位卿家以为,这茶马商道,谋取陇南,以及倾销草原,还有这个文化入侵之法,如何?”
枢密使夏竦直言道:“如果真能换取战马,谋取牧马之地固然是好,只是靠那些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未免有些可笑了。”
赵祯轻轻点头,转而问道:“范卿、韩卿,你二人皆曾经略西北,可有看法?”
范仲淹对奏道:“此文中所言时机不错,眼下朝廷正与西夏商谈停战之事,对青唐吐蕃的依赖减少。河州瞎毡与角厮罗内斗亦是事实。
河湟虽暂不可谋,但打打陇南的主意确实可以,如果能够拉拢羌人,得到这个若尔盖草原牧场,自是最好不过。”
“官家,谋取陇南,朝廷直接介入,确实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韩琦接口道:“不过商贾前往,不动兵卒,不至落人口实,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知此文何人所作?其中细节,他应该最为清楚。”
“晏卿,你以为此文会是何人所作?”
一言不发,保持中立的晏殊没想到突然被皇帝点名,而且还是这样莫名的问题。
“臣不知!”
“猜猜!”
“呃……”晏殊顿时满头黑线,这不是为难人吗?皇帝突然拿出一篇文章,天知道是谁写的?不对,皇帝既然让自己猜,难不成和自己有关系?晏殊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莫名的忐忑。
赵祯满面笑容道:“如果朕告诉你,此文作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晏卿以为此子可称神童否?”
十五岁?
不只是晏殊,满堂宰执大臣皆是一惊,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晏卿十四以神童入试,得先帝赞赏,赐进士出身。”赵祯笑道:“朕在想,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不知能否当得起神童二字?”
“十五少年郎,见识当真广博,设想虽然大胆,却可见谋略非凡,乃难得之少年英才,自也当得起神童之称。”这个问题,晏殊来回答是最为合适的。
“官家,不知此神童为何方人士?”韩琦对此颇感兴趣。
赵祯举起一份奏疏,笑道:“此乃利州路转运使陈贯送来的茶盐酒矾利弊条陈,其中提到,兴元府有茶商之子名孟韬,年十五,乃前唐孟浩然后裔,乃此文作者。”
几位宰执面面相觑,陈贯他们都是知道的,此人乃有德君子,为人正直认真,昔年曾受真宗皇帝赞誉。以其为人,断然不会信口开河,他既然这么说,看来此文内容当真出自于十五岁的少年之口。
孟浩然之后?擅长诗文倒还罢了……如今既为茶商之子,熟悉经商之道不足为奇,怎地精通兵略之事?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郎,让几位宰相心中满是疑惑。
“此子自小聪明,其父本孟诚为商贾,后效力于任福军中,战死好水川。”
提及好水川,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韩琦身上,这位昔日的败军之将满脸通红,脑海中却在急速搜寻,是否记得这么一号人物。
赵祯道:“此子有为父报仇,报效大宋之心,常思破敌之策,或因是茶商之一,才会有此等商贾手段。”
几位宰执大臣的脸色顿时不大好了,看得出来官家对这个策略颇为推崇。一个少年郎想到的办法,宰执大臣们却没想到,该怎么说呢?
是宰执尸位素餐,还是徒有虚名?
不是所有的宰相肚里都能撑船,有些度量的倒还罢了,道一句少年英才,后生可畏便一笑了之;有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少年郎异想天开,未免越俎代庖了。
再者,这番言论的来源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这是利州路转运使送来的条陈,是对朝廷之前诏命的答复。朝廷会为什么会发这样的诏命呢?范仲淹和韩琦心里很高兴,这是他们的提议,是新政的内容之一。
晏殊倒是无所谓,其他几位保守宰相心中的想法就比较复杂了。贾昌朝更是直言不讳道:“官家,臣以为陈贯失职,黄口小儿妄言岂能轻信?未免有些视国事为儿戏了。”
韩琦立即出言反驳道:“贾相公此言差矣,少年英才,为国献策,有什么不对的?”
贾昌朝不屑道:“哼,商贾之言岂能轻信?此举于国是否有利不敢说,但那些商贾肯定赚的盆满钵溢,只怕献策之人居心不良啊!”
“只要利我大宋,何须计较是何人献策呢,纵然商贾赚些钱又有何不妥?”韩琦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垂拱殿据理力争。
贾昌朝毫不客气道:“我等知晓稚圭(韩琦表字)想要一雪好水川战败之耻,却也不能这般操之过急,寄希望于一黄口小儿……”
“你!”韩琦顿时气恼不已,好水川之败算是他仕途一大耻辱,贾昌朝此举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故意羞辱。若非范仲淹拉着,韩琦甚至有在垂拱殿与贾昌朝对骂的冲动。
赵祯见到此举,眼神中闪过些许不悦,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这个……”几位宰相顿时支支吾吾,似乎谁都不愿意先表态,却也在某种程度清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皇帝垂询,总得要有个说辞,枢密使夏竦只得出面道:“官家,此事还是暂且缓缓,今岁陕南大旱,抗旱救灾为当务之急。再者,商州盗匪郭邈山与张海趁机而起,需得尽早防范。”
“夏卿所言有理。”赵祯暗叹一声,叮嘱道:“此事搁置再议,不过此奏疏内容仅限宰执知晓……”
垂拱殿商讨的都是国之大事,宰执们都心里有数,尤其是官家特意叮嘱,焉敢泄露?
看着宰相们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赵祯右手在御案上重重一拍,拂袖起身道:“宣张美人侍驾春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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