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队伍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北立一块青石,上面磨刻着“宝林寺、普济寺至此北行”几个字。甘祖儿透过敞开的边窗,认出此处正是前番随宗惠进依帝山的转道口,如今改变模样,更加醒目了,便让大柱子停车,叫一旁随车行进的庄丁上前面唤李定真来。车队陆续都停止行进,李定真独自走过来,到车前问:“甘夫人,何事召唤?”
甘祖儿:“有劳叔父。此地山中宝林寺,供奉着甄伏波父母往生牌位,倘若得便,贱妾想代先宗夫人祭祀一番,不知是否可行?”
李定真向远处依帝山望一眼:“当然,也顺便在寺庙打尖儿,午后再上路便是了。”于是指挥队伍下大路北行,及至宝林寺,正好午时三刻,太阳当头。先行的陈唐知会僧人入内通报,甘祖儿、庾滟等女眷带着儿女下车于山门前走走活动,舒缓筋骨,庾滟跟甘祖儿说也要进去拜谒一番。李定真踱过来,站在一旁。有其他从庙门出入的香客向此厢官眷探看,被庄护们隔开。
不久,自打山门里走出十好几位僧人,打头的正是恒虚住持的大弟子明真,如今称之为明真住持了,来到甘祖儿面前全都合十,躬身施礼。明真开口道:“甘夫人携子驾临,请恕贫僧未曾远迎!”接着又向一旁的裴襄施一个礼。
甘祖儿还礼:“不敢劳众位大师迎接。贱妾此来,欲代先宗夫人进上一注香,请大师通融。”
明真:“夫人客气。自宛城归来,贫僧将宗夫人往生牌位也供奉于主殿之上,位列本寺最重要的恩主当中,时常念经超度,不敢或忘。”
甘祖儿:“如此多谢住持。宗夫人泉下有知,亦会感念大师恩德。”
明真:“夫人到此,是稍停后继续行程吗?”
甘祖儿点头:“上完香即走!”
明真:“如此,请夫人进香后,与诸位寺内用些斋饭。我立即着人前往普济寺,请恒虚住持前来一见,不会耽搁多久。大师早有话,甘夫人或是裴小郎君到寺,一定前往告知。贫僧不敢敷衍。”
甘祖儿:“不敢劳恒虚住持大驾,贱妾一会儿前往一趟便是,正要见识宝刹的庄严。”
明真:“请夫人领家眷入内。随从就请留在山门外,我会安排僧人送斋过来。”
进到寺庙,明真一边派人去向恒虚报信,一边让寺主领着其它人先去知客室休息,自己亲领甘祖儿和庾滟上正殿去拜祭。
拜祭完,庾滟带女童并侍女留在宝林寺里,只甘祖儿携裴襄乘一辆舆车,由一名僧人驾驶,李定真与明真和尚跟随车后,步行前往普济寺。从宝林寺到普济寺,上行四里,在五峰的第二座山峰之下。沿林间道路穿行,转出参天的树林,一片气势恢宏的庙宇便呈现在眼前。普济寺依山势而建,院区规模要远大于宝林寺,打远看光簇新的庙宇殿堂就有七八座,后面还有三四座在建。山门前一座碑亭旁,站着一帮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两侧围了半圈儿朝寺的香客,腹诽着不知此等隆重场面是迎接何方神圣,都在翘首向此厢观看。
舆车行至近前停下,甘祖儿带裴襄下车,恒虚住持打头上前施礼,唱诺道:“普济寺全体僧人欢迎甘夫人、裴小郎君、李疾医大驾光临!”
甘祖儿与李定真还礼,甘祖儿道:“有劳众位大师出迎,贱妾愧不敢当。此行路过宝刹,特来拜望。”
裴襄不理众人寒暄,眼睛只盯着高台上,四角攒尖亭子中间立着的一甬石碑。这个石碑不同于常见的中规中矩的方形石碑,而是一个椭圆形的直立山石,自上而下刨开,中间平整部分阴刻文字,面南而立。恒虚住持见裴襄注意石碑,便道:“此碑于开寺同期而立,请各位入内观看。”当先引领诸人进到亭内,空间不大,除了明真,众寺僧及其他人都留在亭外。
石碑高约两米六七,宽近一米五,略显不规则形状,感觉古朴庄重。碑面刻着拳头大小的隶书,字字蚕头燕尾,端庄严谨,正是那首‘三十六不得’歌。李定真读罢,面现惊容道:“此碑文内容看彻人间百态,明晰个中因果,尘世上罕见。只怕大师这普济寺虽建立日短,早晚因此而声名显赫!”
恒虚道:“自开寺三年,慕名前来游历劝学的友寺高僧逐年增多,香客恩主频捐殿资,寺院规模不断扩建,业已成南阳郡最大的寺庙了。这座劝世碑功不可没!”恒虚说着瞟了裴襄一眼。
李定真捻着胡须望向碑面空着的落款:“碑文不知何人所提?”
恒虚:“字迹由净土宗玄逸禅师所写,至于这内容么——”恒虚低头看向裴襄,“裴小施主认为此碑文应署何名?”
裴襄看了眼住持,肯定地说:“志公禅师,是志公禅师提的!”
李定真惊异于恒虚竟然向个小儿求证,听裴襄所说,便问:“志公禅师是谁,怎么会没听说过?”
裴襄理所当然道:“现在他还小,三十年后自会名扬天下!”
恒虚当裴襄是说自己,便赞同道:“不错,凭此卓异心智,日后定将成宗成佛!”然后醒起道:“请三位贵宾移步寺内小坐,让老衲略尽地主之谊。”
李定真边往前走边低头沉思:看来这小裴襄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未时,众人接续行程赶往归云山,夕阳西下,一行人到了山庄。齐旃早已事先分配、收拾妥当居所,众人一到,直接入住。齐李二人安排过晚饭,便来到客厅里落座,齐旃说:“双河镇中心十字街口的登云酒楼,是涅阳大族马家的产业,能出让,但条件是要订立文书,酒楼今后继续采用他们马家酒庄出产的黄白酒品。”
李定真:“只要能保证品质和数量,价钱公道,可以!”
齐旃:“镇里有一些房舍长期无人居住,残破倒塌都有,我正在联系房主,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下来,不过大部分都得推倒重建。”
李定真:“那就重建。首选临街口和离坡上较近的房舍院落先买下来,再按需修建。另外,得派人往武昌黄鹤楼去一趟。”
齐旃:“还不到接洽年份,有特别事情吗?”
李定真:“青州呼延克广伤人致死,潜逃在外,他只知黄鹤楼一地可联系,我估计近期会到那儿去。留话儿,让他来双河镇,家小也马上让道兴去取。这样——”李定真掏出一张纸展开,是一张简单地图,他找到右上角:“这里,彭城郡。单昌凌年初病逝,两女已出嫁,让道兴先上彭城,通知其子单谧,尽快处理当地家业,携家口赶来双河镇定居。彭城地处南宋北魏交界,易成战场,还是早离为妙!如果可能,就与克广家眷同返。”
齐旃:“我看成,明天我就着手安排。”略一沉吟,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便道:“这一段时间我对双河镇做一番了解,这个镇子以前是佃户临时落脚地,一般是夏天住冬天撤。十年前造此木桥后,始有人常年定居,近几年才形成如今规模。镇子管理向来都是由山庄出面,山庄总管便是未经任命的、事实上的署长。去年南北大战,北方军占据河南,谁也不晓何时会兵锋南下。双河镇没设卫所,也无练军,一旦战事起,恐无防范之兵,仅凭山庄丁护只怕无济于事。既然决定于此地置业,就应早作打算。”
李定真点头:“子麾兄所言极是。”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思考,片刻驻足说道:“那这样:把山庄的庄护全算上;雇佣的壮工此时还未散去,跟他们讲有愿意留下的,编入双河镇白直队(当时的民兵组织),所携家眷山庄给安排。另外,在佃户中挑选身强力壮之辈成立预备队,农闲时让陈唐带着操练。我想法子采购长短兵器,今年入秋前把私兵队伍拉起来,以后常态化,你看怎样?”
齐旃出口长气:“贤弟计划周到,倘若成功则后顾无忧。就这么办!”
李定真:“子麾兄,我不常在山庄,平时你要多留意裴襄,多了解他的想法,这小儿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齐旃不解问:“哦,此话从何说起?”
李定真摇摇头:“不过是有感而发,子麾兄日后多留意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