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院中大半的丫鬟婢女大已经被遣送到府里其他院中,只余下几个老人守着玉梅园。
再次见到刘嬷嬷,顾倾语没想到她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头发白了大半,面色死灰,形容枯槁,满身尽是死气。
“大小姐。”刘嬷嬷动了动唇,甚至比顾倾语还要激动。
顾倾语心里发酸,赶忙上前搀扶着她:“嬷嬷,你怎么样?”
“老奴一切安好,倒是老夫人——”刘嬷嬷说不下去,抓着顾倾语的手将她带到屋里:“一切还是按老夫人生前那样布置的,没人敢乱动。”
房间内熟悉的摆设勾起素日里幸福的回忆,外表严厉的祖母其实有着一颗最慈爱的心,关怀着她们这些小辈。
祖母床铺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完全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明明两个月前祖母还躺在那里,现在一切早已变成过眼烟云,恍若隔世。
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顾倾语突然松开刘嬷嬷的手,屈膝跪下,将头冲着床铺重重叩下。倾语不孝,没能一直守在祖母身边,让您含恨离世……
红俏被顾倾语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欲上前时却被紫黛突然拉住。紫黛看着顾倾语的身影叹了口气:“小姐心里难过,别去打扰她。”
红俏把头低埋,不敢再看顾倾语,如果老天能开眼,她愿意替小姐背负这一切,只求让小姐不要再这么痛苦,这么疼……
刘嬷嬷终是看不下去,跨前一步,面色沉重:“老夫人过世前,曾有话留给小姐。”
闻言,顾倾语的动作一停,良久才将头抬起来,额上泛红,眼底水汽氤氲。
“老夫人最后想问,”浑浊的热泪顺着刘嬷嬷的眼角落下,未语泪先流:“她儿子的死因,大小姐查到了吗?”
顾大小姐到九祁山养病这个借口,就算骗得了顾府上下也骗不了顾老夫人。顾倾语也算是老夫人自小瞧大的,对她的心思老夫人也能猜出大概。
老夫人心知倾语这孩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会着手调查,更何况她这个做娘的又怎会甘心自己的儿子死的不明不白,私心里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
“嗯,倾语查到了。”
刘嬷嬷释然一笑,伸手扶起大小姐:“老夫人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如此一来,老夫人的心愿总算是了了。
可现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顾倾语感伤,刘嬷嬷话锋一转:“眼下,大小姐可知晓府里的情况?”
“略有耳闻。”尽管如此,她也已经猜到大半了。
“夏文婷仗着皇命在府内肆意而为,就连幽先生也被她以庸医的污名,赶出府去。”话间,刘嬷嬷的声音愈发冰冷:“老夫人虽然知晓,也是无力回天。情急之下替大小姐做好了打算,大小姐照做便是。”
“大老爷举家迁至明州,小有根基,也是大小姐在世上仅剩的娘家人。”刘嬷嬷的声音越发苦涩:“听闻老夫人染疾而亡后,大老爷近日失弟丧母,情急之下中风偏瘫,所以明州那边派了人来。我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将他们留下来,大小姐稍后同他们一并回去。等到了明州自会有人放出消息说,大小姐你已同明州子弟定亲,日后夏文婷再想百般刁难,也是无计可施。”
顾倾语微微一怔,祖母这是要赶走她啊……她想也没想,便要拒绝:“我不走。”这是她的家,她凭什么要走。更何况,夏文婷她们母女还没为她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她说过绝不会放过她们。
“大小姐还不明白吗!”刘嬷嬷怒上心头,声色也比往常严厉不少:“等老夫人丧期一过,顾府便要同白府结亲把大小姐嫁过去。老爷不在了,老夫人也去了,整个府里已经没人能护着你。”
“你虽贵为府中嫡女,但夏文婷已经被抬为正妻,有权决定你的婚嫁。不管她将你嫁给痴儿憨汉,还是流氓地痞,都没人能说什么。”
“老奴知道大小姐不甘心,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老夫人过世前常说,她生前最后悔的就是没能给你指一个好夫家,害得你还要被外人欺负。今日大小姐若是不答应,老夫人她在地下也不会安宁。”
往日仗着顾尚书的维护,在府里没人能撼动夏文婷的地位,她爹过世后,如果没有那道皇命,凭她嫡女的身份,一个小小的姨娘又怎么奈何的了她。
现在整个顾府里再没有人能护着她,却也表示,夏文婷的身后再也没有顾尚书撑腰。他日夏文婷如果落在她手里,她不会再有顾虑,定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走。”顾倾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好,好!”刘嬷嬷眼看她想通,终于松了口气:“芸娘留下的嫁妆还有老夫人攒着的首饰银两,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你房间的贵重物什,紫黛也已经替你收拾妥当,趁着夏文婷还没意识到你们这就走。”
顾倾语这才觉出不对,心里一惊:“嬷嬷,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老了,走不动了。”刘嬷嬷慈爱地摸了摸顾倾语的脸,这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老夫人在这儿,我也要留下来陪她。傻丫头,今后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要逞强,要记得凡事强求终无果。”
顾倾语明白刘嬷嬷心意已决,便俯身向她行了一礼:“嬷嬷的教诲,倾语定会牢记在心。”
“还有一句话大小姐要记住,也许日后能用得上,那就是——”刘嬷嬷特特意压低声音:“老夫人怀疑二小姐她并不是老爷的孩子。”
夏文婷小睡后初醒,才听闻顾大小姐回来了。嘴角泛起冷笑,神色妖娆。这个小贱人,终于落到她手上。等她得知顾倾语呆在老夫人院中经久不出,才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看到阮素、马嬷嬷带头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杀气腾腾地走进来,刘嬷嬷将手里的佛珠塞进怀里,自跪垫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刘嬷嬷,听说大小姐在这是吗?”阮素先发制人。
“大小姐?”刘嬷嬷冷冷一笑:“大小姐不是外出养病,几时回来过。”
“狡辩!今日大小姐明明就是回来了!说起来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马嬷嬷趾高气昂的出声,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大小姐老奴没看到,倒是见到了老夫人。”阴测测的声音自刘嬷嬷口中发出:“老夫人说,她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夫人,老奴现在来陪您了!”言毕,刘嬷嬷一个用力突然撞向凸起的桌角,额上血流如注,终是没了气息。
见此,这一票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内心惊恐,回去后很多人高烧不退,噩梦缠身……
没能算计到顾倾语,夏文婷自然不悦,但思及整个顾府都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才让她心里稍稍好过些。
顾倾语本就不信任朱玉,自然没有告诉她,只带了红俏与紫黛随大伯府上的人一同离开,足足行了七八日才到明州。
明州又称花城,此地遍产一种奇花,春季抽枝发芽,花瓣洁白似雪,花期长的惊人,足足要到冬天花瓣树叶才会落尽。花树在深冬凛冽的寒风中陷入沉睡,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等待来年的再次盛放。
他们抵达的时候,时值初秋,秋风送爽掠过无数雪色花瓣,让它们脱离花枝洋洋洒洒地落进行人的发鬓、衣衫,飞舞的花瓣柔美似雪,迎风而动,美不胜收。
明州无处不飞花,当属华朝一大奇观。
大老爷一家早就晓得顾倾语要来,一早便在门外相迎。待顾倾语由紫黛扶着走下马车,爱看热闹的百姓们不由发出阵阵赞叹,那些到了适婚年龄的年轻男子更是红了脸,一个个在心底感叹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生得如此标致。
大伯卧病在床,大伯母忙于照料没有出来相迎,而是遣了她的大堂兄顾云瑾相替,多年不见他倒是比昔日成熟不少,绝非当年那个举止还不沉稳的少年所能相较。
顾云瑾的身后还站着几位年轻女子,除了一个是长她三岁的堂姐顾鸢外,剩下的应该都是他的妻妾。由堂兄引着,顾倾语分别见过堂嫂楚菡,以及顾云瑾的三房小妾。
等顾倾语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位温姨娘身上时,才惊讶地发现此人竟是——温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