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语未曾看错,只见温雀黛色长眉一敛,向顾倾语福了福身:“温雀见过顾大小姐。”
果真是她,顾倾语凝眸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对远道而来的顾倾语兴趣正浓,顾云瑾不愿顾家在明州出这个风头,唇角轻扬出声打断:“堂妹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府休息吧。”
“那就有劳堂兄了。”顾倾语放缓语速,心里清明得很。大伯虽然愿意收留她,并不代表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欢迎她,尤其是大伯母姜氏每回见她都不热络,内里对她疏远得很。
此时她初到明州,难免会寄人篱下,看他人脸色过活。顾倾语眸光微寒,眼底思虑沉重,扶着紫黛的手也稍稍握紧,给她一段时间,应是够用的……
初入大伯府邸,顾倾语才知晓姜氏究竟给了她一个多大的下马威。借着因照看老爷操劳过度,身体抱恙为由,姜氏连顾倾语的面都没见就差人将顾倾语等人引去湘浣阁,并告知今后顾大小姐就住在这里,改日等姜氏身体恢复再请她来人前一叙。
由于祖母过世,顾家垮了,姜氏又嫌她体内带病尽是不祥,竟连面上的这套都不肯做全。顾倾语在心底冷笑,大伯母见风使舵,仗势欺人的本领真让人自愧不如。如此也好,倒省了她同姜氏虚与委蛇的功夫。
顾云瑾心知母亲做的不妥却不便插手,简单交代堂妹好好休整外便领着妻妾离开,给顾倾语留些自由打发的时间。湘浣阁里现在只备了一名婢女,将房间收拾得还算整齐。
“奴婢名为乐菱,今后负责顾姑娘的起居,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奴婢说行。”乐菱看起来同顾倾语差不多大,倒是个精灵姑娘。
顾倾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紫黛,她立刻心领会神,上前几步往乐菱手里塞了两块碎银,笑语盈盈道:“我们家小姐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今后少不了要靠乐菱姑娘,在这我先替小姐谢过了。”
“顾姑娘客气了,这些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乐菱得了赏钱心里欢喜,对顾倾语的好感也上升几分:“顾姑娘一路劳累,奴婢去为姑娘打些热水消乏解劳。”
待得乐菱退出去,整个湘浣阁里只剩下顾倾语同紫黛、红俏三人。粗略地看过湘浣阁,红俏怒火渐生:“这地方又小又暗,布置简陋,连那些庶女的闺阁都比不上,大老爷他们是瞧不起小姐还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红俏!”紫黛生怕她惹恼了顾倾语,出声低喝:“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还不清楚,你那性子赶紧给我收了,别给小姐添堵。”
紫黛的话果然管用,只见红俏双颊飘红,小脚一跺腻到顾倾语身旁:“小姐我胡说八道呢,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她们现在能逃开夏文婷的掌控已是万幸,哪有功夫和精力再去考虑旁的东西。
“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此时此景,她没办法任由红俏在大伯这里无法无天,只能拉下脸冷声训诫。红俏这丫头,早该懂事了。
红俏看到小姐认真的模样,不由把头低下,圆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地板,还真有几分在反省的意味。
顾倾语顿了顿,举杯饮了一口茶,慢声轻语:“带来的东西都收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已经打点妥当。”那是她们最后的家底,紫黛自然不敢懈怠,转念又想到姜氏,紫黛的眉头不禁蹙起:“说起来姜氏这边小姐打算怎么办?”
“她现在不出现,过两日也一定会见我,”顾倾语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神色稍许放松:“我乏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紫黛明白小姐是想一个人呆着,帮她铺好软榻后便同红俏一并告退。房门关闭前,紫黛不放心地看着顾倾语,发现她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活像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自打小姐得知老夫人过世后就再也没笑过,即使是她与红俏也亲近不得,整日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让人愈发琢磨不透。但愿……小姐能早日走出心结,紫黛在心里暗自祈祷。
顾倾语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休息,反而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信笺,提笔写了几句。此次离开她没能把府里收藏的医书带出来,对她多有不便,而现在她需要的东西,只有那个人能帮她找到。
末了,顾倾语放下笔揉了揉酸涩地手腕,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骨哨,压至唇边吹出清脆的声响。等到通体灰色的信鸽落到窗棂,莹白如玉的手指爱怜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将写好的信笺放进鸽腿上的小信筒里。
看着信鸽展翅震羽,凌空而起,顾倾语双手撑着窗台,终是疲惫地闭上眼,在唇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
紫黛红俏心情沉重,两人对着头坐在小院里,看着漫天的飞花静默不语。没成想,倒是迎来了湘浣阁的第一位客人——温姨娘。
“小姐睡了,现在不方便见客。”红俏看到温雀后如临大敌,不知这个小蹄子是怎么攀上顾云瑾这棵大树,眼下只当她来滋事挑衅,根本不敢让她见小姐。
温雀捂嘴一笑,略带薄嘲:“红俏你一向泼辣,怎么这会反倒胆小了。”
红俏想起刚才顾倾语的话,终是忍住性子:“温姨娘要是成心来看小姐的笑话,我劝你还是请回吧。就算你嫁进顾家也不过是个妾室,小姐她仍是你的主子。”
温雀被戳到痛处,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色也冷下来:“我同顾大小姐有几句话要说,相信这些话她一定乐意听。”
紫黛虽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却不顾红俏的反对将她放进去,前提是只有她一人。看到温雀挂着胜利的笑容走进小姐房里,红俏恨不得用眼神剜死她,百般无奈下只能伸手猛戳紫黛:“你放她进去作甚!”
“我想小姐也一定好奇,温雀为什么会摇身一变成为温姨娘,”紫黛不为所动:“更何况有咱们在外面守着,她也翻不了天。”
一进里屋,温雀瞧见顾倾语正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看见自己进来,顾倾语的脸上未起波澜似乎正在等她。温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道大小姐果然聪慧,难怪当年会折在她手里。
温雀倒是自来熟,自己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看样子大小姐早就知道我会来,难道就不怕我来看你笑话?”
“你要是想看笑话,就不会来找我。”顾倾语放下手,活动了一下脖颈,抬眸看着她。
“也对,”温雀点点头,表示赞同顾倾语的话:“当年我虽然不感激你,但也不恨你,所以没理由来看你笑话。”更何况,时至今日仍与顾倾语为敌,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知道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嫁给云瑾少爷,说起来还要感谢大小姐你把我赶出顾府。”温雀徐徐道出这些年来的经历,她被赶出来后在帝都无依无靠,只有到来明州投奔在顾家绸庄做活的舅舅。不久后绸庄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她的舅舅为了守住那批货死在歹人的刀下,顾大老爷一家为了补偿便同意她舅母的要求把她送入府里做小,这才有了今日的温姨娘。
不管顾云瑾究竟喜不喜欢她,这一生她也算是有个依靠。
说了这么多温雀也没讲来意,顾倾语心知肚明,温雀此行不过是为了同她结盟,毕竟一个姨娘上有压顶的婆婆、嫡妻,下有争宠的姬妾,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不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现在姜氏同时给她俩使绊子,顾倾语倒是不反感温雀的拉拢,毕竟温雀尚有可用之处。
最后,看着心情极佳的温雀柳腰轻扭,聘婷款款地离开,红俏紫黛赶忙跑进屋里,发现小姐神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背地里多讨厌温雀,红俏也不敢忤逆顾倾语的意思,她也知道小姐如果不想被姜氏刁难,背后多个人支持总是好的。
那一日,姜氏大概“忘了”请顾倾语一同吃饭,留了她在湘浣阁里独自用饭。顾倾语倒是不介意,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有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有力气慢慢膈应姜氏。
紫黛的警惕心稍重,这一晚竟没有睡着,觉察到小姐房间里的灯光一直未灭,紫黛随手披了件外衣,悄悄起身前去探望。
这回,倒把紫黛吓了一跳。
只见顾倾语和衣坐在桌边,正挨个点数她们从帝都带来的财物,有时她还会低头在纸上写点什么,表情专注又认真。
也许是因为夜风太凉,顾倾语轻轻咳嗽了两声,终于把紫黛唤回了神。
紫黛快步到床边取下薄毯将顾倾语围了个结实,很是心疼:“小姐这么不爱惜自己,要是害了病可怎么办。”
“紫黛你忘了我就是大夫,知道分寸的。”顾倾语伸手将薄毯掀开一点,让她的手可以露出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
“这里是三千两,过几日你跟红俏在明州寻几处不同的钱庄把它存了,票据由你俩分别收好。”顾倾语又指了指另一堆碎银:“这些你收着,今后打点下人难免要破财。”
“剩下的银票统共不够一万两,你把这几样首饰当了,凑整后给我。”橘色的烛火跳动了两下,把顾倾语的神情照的温婉又柔和,可紫黛却知道在这与世无争的容颜下藏着一颗渐渐冰冷的心。
“小姐,你究竟……”在谋划什么?紫黛的嘴角泛起苦笑,原来真有这么一天,竟连我也猜不中你的心思。
觉察到紫黛的失落,顾倾语仰头定定地看着她,如墨的星眸里无悲无喜却寂寞清寒:“紫黛,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
她现在一心所求的……不过权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