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学的教书生涯远比我想象得要枯燥的多。
乡下的生活环境本来就闭塞，加之这里经济又不发达，人们安于循规蹈矩的吃饭睡觉，业余生活根本就谈不上，——物质生活质量不高，精神生活就难免匮乏。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客气地说这里是经济飞速发达的现代生活之外的世外桃源，不客气地说就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安静闭塞到令人窒息的程度，而且这种闭塞和沉闷又极具有同化性。人身陷其中，冲天斗志都会慢慢消磨，沉溺于世俗慵懒的泥沼而不能自拔。
学校规模不算大，初一到初三几百个学生，代课加后勤共几十个教职工。我被安排教初一地理课，带4个班，平均每天一节课。累倒说不上，可是要坐班，坚守在地理教研组办公室，早上早课，晚上晚自习，都不能离开。我们教研组办公室共6个人，一个教导主任的妻子，每天都端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子；一个50岁的胖胖的老陈大姐，终日喋喋不休小道消息不断。两个男性同事，一个老朱，一个老周，都刻板地象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没有一点走到圈子外的意思和倾向。
对桌办公的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性，叫赵守敏，刚结婚不久，丈夫刚调到县城一中去没有两个月。她还算文雅有趣，人又热情，对我也好，常招呼我和其他办公室几个单身青年男女去她家吃大锅饭，大家迅速和她打成一片，称呼一律改成敏姐；并且在不久之后，把她家变成了我们年轻人聚会的大本营和游乐园，也算在这枯燥沉闷的学校环境里的一处乌托邦。
我边教学边复习功课，准备下年一月份的考研。学校已经选好了，就是山大吧。小岑说过，高考没有考好，来到这么破烂的师专上学，考研一定要考心目中的圣地：山东大学。无论她去哪里，我都无条件追随。
赵守敏对我的考研很看好，鼓励我说我是个求上进的好青年，有望打破何埠子中学从来没有人考上过研究生的记录，说我必将载入何埠子中学的光荣史册而名垂千古。我大笑，说，这不过是爱情的力量。
赵守敏迷惑不解，我就慢慢把我和小岑的恋爱经历细细讲给她听。怎样相识，怎样相恋，怎样相约。赵守敏听完感动得一塌糊涂，赞扬我们是新时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我啐她，说她引喻失义，把我们有着光芒万丈光明前途的爱情和这个悲剧的典型相提并论，明显犯了悲观主义和形而下的错误。赵守敏笑得跌倒，一脸的小雀斑和青春痘笑成了999朵玫瑰，对我的小岑兴趣倍增，坚持有机会让我带小岑来让她看看。
我心里一动。对啊，一别就是几个月，频繁的鸿雁往来书信倾诉思念之苦已经不能安慰我那焦灼的心灵，为什么不让小岑请假过来一趟呢？一来团聚，二来相互检查督促一下考研复习进程，三来显摆一下下——嘿嘿，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我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六）
虽然我大量的铺垫在先，但是小岑对我们学校的艰苦环境还是显得分外惊讶。踏进校园，她的眼光在那些破旧的平房单身宿舍群来回穿梭了几下，又盯着那些衣着破旧的上初中的孩子们看了半天，眼里隐隐泪光晶莹。一到宿舍关上房门，她立即扑到我怀里又撕又打，把她的思念和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装进我的胸膛，声声叫我狠心的人，问我就不想她啊？是不是有新欢了？
我心里也是酸酸的。能不想吗？生活越是枯燥，思念就越凸显得厉害，简直到了思念蚀骨的地步。好像几辈子没见面了啊。天知道我每天都是念着小岑的名字才能入睡的啊！
我逮住她扑腾的小手，把她紧紧搂进我的怀里，让她倾听我擂鼓般的心跳；我深呼吸息，满足地叹气，嘴里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忍不住也泪花闪闪：“小岑，小岑，最亲的宝贝啊！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小岑，小岑！”
两个年轻恋人思念的眼泪混到一起，滚落在衣襟，晶莹剔透。
小岑忽的抬起头，心疼地责备：“你没有告诉我这里如此艰苦啊？看你这破烂的宿舍，到处都污渍斑斑的，还快倒塌了，下雨天出点意外怎么办？多危险啊。还有那些孩子，多让人心疼啊。我刚才立马联系起《平凡的世界》里的描写呢。”
我装作无所谓地笑笑，说，“人家不是一样在上班？大家都不抱怨，我抱怨什么啊？臭小子一个。现实就是这样啦。对啦，看出来烟台城市的味道和这里的不同了吧？”
“这都是暂时的。”她热烈地说，“我们抓紧时间复习功课，等我们一起考上山大，我们就不用忍受这思念的折磨了。我们每天都会手牵手，每天都会笑着从睡梦中醒来。”
小岑抿着嘴，无限怜爱地看着我，我也不响了，怔怔地看着她。时间在相爱的人眼里凝固，天地万物，一切荡然无存。慢慢，慢慢，我伏身，用焦灼的嘴唇，贴近了她颤抖如同玫瑰花瓣的唇。
（七）
赵守敏对小岑的印象格外的好，而小岑在我们学校停留的两天，吃住都是在她家的。
那天夜晚我们围着学校转到半夜，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不知道该把小岑怎么样安排。有心带她回我宿舍，又怕控制不住自己。我们都不是很开放的人。虽然大学里同居现象屡见不鲜，可是我们都不以为然，坚持什么时候就做什么时候的事，不该要的东西不能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而我和小岑就这样心照不宣，达成一致的默契。果园里的果子不要摘，让它静静地挂着；菜园里的韭菜不要割，让它绿绿的长着。因为爱得真诚，就更加小心谨慎，不肯伤害对方哪怕一丝一毫，即使因此被人嘲笑成拘泥不化，我们也有所坚持。
…….可是，那天晚上，我是迟疑而矛盾的。内心激烈冲突挣扎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把两个人的关系领进一个崭新的领域。手心微微有汗渗出来。开始发抖。口唇焦渴。小岑察觉了我的紧张，略带羞赧地说，要不我去你那个姓赵的同事家住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怅然若失，又如释重负。就如此安排吧。在两天过去小岑回烟台之后，我常常懊悔当初的放手，又常常庆幸赞叹自己的自我控制。我和小岑是要结婚的。她一定是我的。爱她，就尊重她。我对自己说。同时更加深切的思念她。
赵守敏对我们的爱情是如此的同情和赞叹，对小岑的喜欢更是无以复加。在那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赵守敏都把我们的爱情奉为人生的经典。以至于当后来事情发生谁也料想不到变化的时候，她始终对我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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