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周一过,天南和医生约好做产检,想到金胜男也住同一家医院,在小区门口买了兜苹果,香蕉,打了车就往市医院去了。
医生拿着探视小棒在肚子上滑来滑去,肚皮上黏黏的,凉凉的,很不自在,等了挺久没听到医生说话,天南抬头颤声问:“怎么了吗?”
医生看天南焦虑的样子,安抚一笑:“别急,好像有两个生命体征,但被挡着有些看不清楚,上次检查也没有看到,这样,你稍微翻动一下,对,动作不用太大。”
天南躺在床上吃力地翻滚,折腾的头都冒汗了,又是惊喜又是害怕,等医生笑着抓着天南的手说恭喜时,天南配合着扯了扯嘴角,心里一阵打鼓,不知别人知道怀双胞胎时是什么反应?自己是不是应该大声笑笑,或是激动地跳跳脚,留点眼泪?好像刚才和医生配合得不太默契?
拿纸擦了擦肚子,站起来收拾好后,又被护士带着做了一系列检查,才消停下来。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给天南讲一些注意事项,前几次来光注意保胎,这次把健康档案办齐全了,和医生约好之后的产检时间,医生、助产士和麻醉师的预订,连产房,住院病房也说好了,天南听得头脑发麻,只是努力集中精神按医生的要求填写申请单,从不知生个孩子也要这般费事,还以为推进去,再推出来就完事了。
医生安慰天南,告诉她现在办好了,之后会省事好多,最后不经意提起:“怎么都一个人来?下次让家人陪着就不用这么累了。”
天南低头填写资料,尴尬得满脸通红,小声解释着:“家人在外地,不太方面。”详细的就不愿说了,还好之前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手足无措,这个回答应该能过关吧,医生果然没有继续问,天南松了口气。
写到父母一栏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上了莫北的名字,害怕留下空白会让人浮想联翩,真不想让孩子还没出生,就在档案上留下父不详的痕迹,总得给自己,给孩子留些体面,签好名后,看着父母一栏,莫北,项天南两个名字并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前段时间有些流产征兆,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但体重还是有点过轻,怀两个孩子可能会有些吃力,得注意加强营养,这算是你第二次正式产检,以后注意事项我会和你慢慢说,你不要紧张,想吃什么尽管吃,怀孕期间就不要注意身材了,当然也要注意营养摄入,肚子太大后期会很吃力。”
天南仔细听医生说明,遇到重点处恨不得拿笔立即记下来,回去好慢慢学习领悟,医生看天南睁大眼睛,努力听讲的好学生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反复安慰她让她别激动,又起身翻出了几本怀孕手册递给天南,让她按照指示去做,然后微笑着把她送出门去。
天南拎着水果晃晃悠悠地挪到住院部,进去后看到病房里坐着一个小孩,正低头玩游戏,男孩听见敲门声,抬头看了天南一眼,又径自低下头继续玩起来,把天南晾在门口。
天南站在门前犹豫了会儿,想想应该没走错病房,没办法,只好不请自入了,刚刚在大厅预约过,想来胜男应该是有事先出去了。
把水果放在桌上,天南坐在沙发上左右看了下,看小男孩忙着玩,没工夫搭理自己,只能自娱自乐了,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看了起来,病房条件不错,连休闲用品都齐全。
小男孩玩了会儿游戏,可能玩累了,把机子往沙发上一扔,晃悠着两条腿,盯着天南看,好像在研究些什么。
天南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和蔼的表情:“小朋友,你好呀!你知道金胜男去哪了吗?”
小男孩斜睨了她一眼,表情很拽,不客气地回道:“我姐去做检查了,你是我爸公司员工?带了点水果就来巴结我姐,真没品味!”
天南被小鬼说得一阵莫名其妙,原来这家伙是胜男的弟弟,真没想到她还有个这么小的弟弟,都能当儿子了。不过姐弟俩都挺难伺候的,来探个病还要被挑剔带的礼物,而且,谁能告诉她,带水果和品味有几毛钱关系呀?
天南没理他,转身从带来的水果中掰下颗香蕉,剥开了就自顾自吃了起来,今天因为要空腹检查,折腾了一上午,到现在还没吃饭,正饿的慌。
“你怎么自己吃了?不是带给我姐的吗?”小男孩吃惊地看着天南,难得的不再装成熟,瞪大的眼睛,挑高的双眉,终于有些小孩样了。
天南大口吃着,抬头瞟了小家伙一眼,又掰下一颗香蕉递给他:“吃吧,想吃就和姐姐说,别客气!”
小男孩显然第一次见过这么无赖的,又深恨被冤枉,涨红了脸,大声分辩:“我才没想吃呢!破香蕉我才不稀罕!你才不是我姐,阿姨!”说完得意地看着天南,欣赏她炸毛的样子。
天南快被这小鬼气死了,从小就不知该怎么和孩子相处,笨手笨脚的,常常把小孩子惹哭,连家里两个小侄子都搞不定。这会儿遇到熊孩子,真想拿香蕉皮塞住他的嘴,还阿姨,自己怎么看也比你姐姐金胜男小,好吧!
“你,你多大了?”天南故意恶声恶气地问道。
“我才不告诉你呢!反正你比我老,”小男孩说完跳下沙发,跑出去喊道,“姐,你快看,来了个奇怪的阿姨,带了香蕉自己却吃了起来,脸皮真厚!”
天南转身看到门口站了三个人,老中小都吃惊地看着她和她手中的香蕉,小男孩和金胜男的表情尤其相似,姐弟俩挑着一样的细长的眉毛,斜睨着,歪着嘴,真不愧是姐弟,表情动作完全做到神同步,后面一四十岁左右阿姨,扶着胜男,也盯着她瞧。
天南灰溜溜的把香蕉放在桌上,站起来,差点要摆出举手投降的动作了,小男孩看有人给他撑腰了,趾高气扬地跳到在天南对面的沙发上,故意歪头不看她,以示划清界限。
胜男被扶着进来,在床上坐好后,挥了挥手:“别客气了,坐吧,你接着吃!”
天南想了想,拿起香蕉又继续啃了,都已经吃了,还能怎么办?吃剩一半,多浪费呀,都丢人了,不能半途而废,只好有始有终了。
“你还真不跟我客气呀!”金胜男看着天南一阵郁闷。
天南嘿嘿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我带的挺多的,夏天不好放,我帮你吃点。”脸皮厚点好像也没什么。
金胜男无语了,不再搭理她,回头对身边站着的女人说:“阿姨,我这边没事了,你带小天回去吧,跟我妈说晚饭不用再送了,挺费事的,我今天吃住院餐就好。”
“那好,我先走了,胜男你好好休息。”
天南看着小天和阿姨出去,小鬼回头拿游戏机时,还没忘狠狠瞪她一眼。
金胜男目送着两人离开,回头和天南笑笑:“真不好意思,我弟弟被家人宠坏了,不太懂礼貌,抱歉!”
天南摇摇头,笑着挥手:“没事,你弟弟挺可爱的,你们俩长得可真像,姐弟俩年龄差距这么大,还挺神奇的。”
“神奇什么?我们是同父异母,长得都像爸爸。”金胜男盯着自己的手掌,不在意地说道。
“那,你爸妈……”天南知道自己好像管多了,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金胜男瞄了她一眼,平静的很:“你别想太多,我爸妈感情好得很,小天是我爸外面的女人给生的,现在由我妈妈养着。”
“啊……”天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姐,你不让我想太多,你听听你刚刚说的话,我能不想太多吗?整个一豪门狗血事件呀!
金胜男看到天南傻呆呆的表情,笑了起来:“哎呀,你别多想了,这事不是挺平常的吗?我爸还是依旧尊重我妈,最宠爱的还是我,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我爸多了个接班人,我妈多了个儿子,我多了个弟弟罢了。都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人相处得挺好,”说着又仿佛想起什么,表情缓和了下,“而且我不能生育了,突然发现有个弟弟还真不错,我也能理解我爸的想法,奋斗了这么多年,总想把基业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很正常。
以前和莫北在一起时,还想着让他接我爸的班,后来发现爸爸外面有个儿子后,两家还闹得挺不愉快的,莫北心高气傲,一直不愿意插手我们家的事,婚姻中掺杂的利益太多,大家都走不下去了,还没离婚,莫北就很快办好离职手续,跳槽到另一家跨国公司,我没办法,只能自己先接我爸的班,等弟弟大了再说。
第一次和你见面那天,去莫北公司找他,本想着他已经订婚了,大家没有了利益纠葛,他之前在公司做得很出色,想再请他回公司帮忙,前前后后找他谈了很多次,每次都被他二话不说地拒绝,那天出门就看见你在楼下徘徊,当时就想咱们俩可真可怜,怎么样也得和你去吃个饭聚一聚。”
天南和金胜男相视一笑,没想到胜男偶尔的心血来潮,却让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想想倒是挺好玩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俩的离婚还掺杂了这么多因素,难怪分开后,金胜男还想要挽回。又想到莫北提起他们两人的婚姻,只用了“不合适”三个字做注解,心里不由的一阵发冷,太可悲了,不知道以后如果别人问起自己和他的关系,他会不会也是回答这三个字,“不合适”,想想就觉得情难以堪。
“别说其他的了,你自己身体恢复得怎样?什么时候出院呀?”天南主动换了个话题。
“还没定下来,等医生通知吧。前段时间太累了,趁手术住院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公司里还有爸爸和助理,不用我太担心。以前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一场手术下来,整个人都没劲了。”胜男歪在床上叹着气。
天南听她这样说,打起十二分精神安慰她:“你别自己吓自己,还年轻,术后好好恢复,勤锻炼保养,没什么问题的。”
“哎呀,说到保养,我想起来医生说我*切除后会影响到雌|激|素的分泌,真担心自己体毛会加重,长胡子就惨了。”说完拿起镜子边看边哀叹起来。
果然,再干练的女人说到自己的形象,也会控制不住惊慌失措。刚才真没注意她床边柜子上竟然摆放了这么大一块镜子,越看越觉得好笑。
“笑什么?看你快三十了,还长得这么嫩,给姐姐传授点经验吧。”
天南听她说完就笑了起来:“别问我,我真没什么经验,长这么大还没贴过面膜呢,平时上班就擦点婴儿霜,现在怀孕了更不要去想保养了,大多时候洗把脸就算了。哎,我有一套理论,你要不要听呀?”说完也不等回答,就接着说,“平时少洗脸,早上随便在脸上泼把水,没有眼屎就好,最好是不要洗,保持油腻。晚上睡觉前再认真洗洗,拍点保湿水,化妆品就用婴儿霜,不要老换牌子,时间久了,你试试效果如何,哈哈……”
胜男被她说得一阵恶心,想想早上不洗脸化妆出门,就觉得好像不穿衣服上街似的,以为天南在开玩笑,瞪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天南看她的表情,知道她不相信,笑着强调:“真的,我没骗你呀!我现在在家就这样尝试的,皮肤还不错。当然自己一个人宅在家里无所谓,出去还是洗洗脸,化化妆吧,别影响市容。”
“别说我了,你怎么样呀?不是说先去产检再过来的吗?”金胜男不想再听她胡说了,赶紧打住,转移话题。
天南一瞬间收起了笑容,看了看金胜男,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说,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劲来,惊喜太大,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惊吓了,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刚刚产检完,发现有两个。”
“什么两个?等等,你是说怀了双胞胎?太好了!恭喜你呀!”金胜男高兴地大声祝贺她,天南嘴里一阵发苦,不想破坏气氛,强颜欢笑:“谢谢啊!到时记得准备双份红包。”
金胜男笑着说没问题,停顿了会儿,又抱怨着:“我被你害惨了,瞒着个大秘密,上次手术完莫北过来,我看到他时,觉得很心虚,真遭罪,干脆告诉他得了。”
天南被她吓了一跳:“拜托,你可别呀,求求你了,就当不知道,拜托拜托!”
“那你可怎么办?两个孩子,你养的过来?算了,我不掺和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金胜男见天南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说。
“谢谢啊,到时有需要,一定找你,你可以来帮忙换块尿布,呵呵……”天南调侃着。
“你可真幸福,一次两个,我真羡慕你啊!不行,不能再看着你了,我真嫉妒你,有自己的孩子,而且又是莫北的,你知道,我最近常常幻想,要是当初结婚时就要孩子,如今会是怎样?也许……”金胜男感慨着,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羡慕,失落,缅怀,神情看起来那么复杂。
金胜男没有继续说下去,天南能猜到“也许”的后面会是些什么,可是生活太复杂了,做了选择,只能承担后果,希望自己以后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不用去纠结那些“也许”,“如果”。
天南看金胜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不愿再提起她的伤心事,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深深觉得两人真是冤家,她正式离婚时,自己和莫北搞在了一起;等两人都被莫北甩了,以为是两个伤心人,没什么好说的了,结果去个医院还能碰到一起,一个怀孕,一个和孩子说拜拜,自己前世一定是在她家门前划了很多年的船,才修来这辈子的缘分,金胜男一遍遍诉说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天南只能听着,脑子里蹦出一句感慨:都是孽缘!。
“我们家有生双胞胎的遗传,我妈妈和我小舅舅就是龙凤胎姐弟,我二舅舅家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五舅家的哥哥前不久结婚,也生了对龙凤胎,对了,还有,我爷爷好像也有一个龙凤胎妹妹,只是没养活……”天南凝眉思索着,认真给金胜男解释,卖力活跃气氛。
金胜男被她那一大串舅舅亲戚的弄得头晕眼花:“停,天南,你这到底有几个舅舅呀?一大串的,我都没听清。”
天南呵呵笑着,得意地看着她:“我有七个舅舅,三个姨妈,七个姑姑,都是亲的,妈妈是最小的女儿,爸爸排行老四。”
金胜男听天南炫耀完,吃惊地瞪大眼睛:“我的天哪!整个一出超生游击队呀!”
天南笑着继续给她科普:“哪有,那个年代挣工分,没有计划生育的,生的越多家里劳动力好像也越多的。听我妈妈说,她好像还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只是孩子太多,有些没有养活,剩下的就七个儿子,四个女儿,我爸爸这边好像还送给别人家几个孩子,留下的就只有七个女儿和我爸一个儿子。”
“你们家可真大,亲戚多应该挺热闹的吧?嗯,我想,你爸爸应该挺幸福的,万花丛中一点绿呀。”金胜男并不知道天南爸爸已经过世,很感兴趣地调笑着。
天南心里一阵伤感,面上表情不变:“没有的,听我奶奶讲,家里女孩多,性格都挺泼辣的,我爸小时候挺傻的,姐妹们都欺负他,还开玩笑说我爸长得没袋大米高,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欺负惨了,好吃的,好喝的都被家里姐妹夺去。”
“你爸多高呀?”
“一米五七,还没我高。好像是胎里营养不好吧,我奶奶怀着他时,领着三个女儿去新疆建设工队找离家不归的爷爷,走到半路生下的他,没奶水,又水土不服,折腾了大半年才找到人,那时又闹自然灾害,家里女孩多,劳动力少,生活好像挺困难的。”
说完两人都叹了口气,天南想想又笑了起来:“真奇怪,我们怎么说着说着聊起了这些?”
金胜男也跟着笑了:“是呢,你不说我也没在意,好像在搞怀旧专题了,不是在聊孩子的事吗?”
天南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和她说再见:“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有时间再来看你,我可不想再遇上莫北和他未婚妻了,心脏承受不起。”
“好的,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天南从病房里出来,想到要有两个孩子,连走路都觉得手脚发软,拎着包站在医院门口发呆,外面阳光灿烂,内心却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