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区最近新开了间拉丁酒吧,少芳电话里约天南去坐坐,顺便介绍她的新男友。
周五晚上,天南在家里吃过饭,化了点淡妆,登上小坡跟鞋,就开开心心的出了门。
少芳爱凑热闹,在深州呆了快十年,大街小巷几乎都留下她的探索足迹,有什么新鲜事她总能第一个发现,哪个地方新开了家餐厅,1945街区有什么演出展览,新城市广场那边有什么休闲娱乐,总能看到她的身影,简直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发现新事物的能力很神奇。
天南本质上有点宅属性,却被少芳磋磨得适应了聚会式生活,一有空闲总是被她拉出去转转,生活里经常都有新奇事物等待发现,尝试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探索新鲜有趣的娱乐场所,偶尔附庸风雅,去欣赏书画艺术展,自觉能陶冶陶冶情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有意思。
所以有少芳这样一个朋友,天南常常觉得很幸福,虽然大家可能个性不那么合拍,没有什么共同爱好,相处起来有时还会磕磕绊绊的,但想起她就想笑,闲下来会想要找她填补。
接到少芳的电话,天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邀请,趁现在肚子看起来不是很明显,正好和少芳出去放松下,少芳电话里炫耀新男友很帅,她眼光超高,毒舌又爱吐槽,略微平头正脸的都要被她喷,不知新男友长什么样,能让她这般夸奖,天南很好奇。
八点四十七分,天南在酒吧门前停下,抬头看招牌,猜不出是什么字母,进去后一阵热浪袭来,西班牙风格的装修,刚开业,人气很旺盛,酒吧大厅在地下一楼,天南沿着楼梯小心往下走,抬头就看见少芳坐在吧台附近和一男士交头说话,昏暗的光线都挡不住她花痴般的笑容。
大厅里跳纽约salsa的居多,但技术都不大好,很多人只是跟着音乐晃晃,天南从人群中穿过,大声打招呼,少芳站起来拉住天南介绍道:“太好了,天南,你终于来了!孙立,这是我朋友项天南,天南,这是我男朋友,孙立,怎么样?长得不错吧。”
“你好,孙立,很高兴又见面了,没想到少芳的男友是你!”天南笑着和他打招呼,孙立显然也认出了天南,微笑着点头问好。
少芳没想到两人认识,好奇地扭头看着,让孙立交待经过,天南看他很尴尬,解围道:“我们公司组织旅游一直和孙立的旅行社合作,我去拿过几次票,认识他,是这样吧,孙立?”
少芳没有再追问,给天南点了杯饮料和小食,又低头和孙立聊了起来,没过多久拉起他出去跳舞。
酒吧可能刚开业没几天,乐池里还有乐队助兴,看起来很正式,气氛营造得挺好的,天南无厘头地想着,不知这个酒吧能坚持几天,开业这段时间能不能把成本捞回来?光自己知道的,这块地方已经换了三家酒吧,名字都不认识,总是一轮装修过去,开业,生意慢慢惨淡,倒闭,再换个招牌,重新装修,继续折腾一遍,大家也就趁新开业图个新鲜,很少会来第二次。
之前还和少芳开玩笑,打赌这家酒吧能坚持多久,天南很厚道给了一年半的期限,少芳摇了摇头,笑着说能过半年就不错了。
深州的酒吧文化感觉还没发展起来,同事朋友聚餐好像还是喜欢去饭馆,完事后要么去唱K,要么去舞厅蹦蹦,酒吧和人民群众的气场不合,大家欣赏无能,只能说拜拜,换个老板,换个风格好像都没用,就像不合适的男女关系,大家图个新鲜,激情过后只能分手,你去换个衣着打扮,或是去打个针、整个容,都于事无补,早散场,早解脱。
少芳兴奋地飙了一大段舞,周围停下来给她鼓掌吹哨,跳得累了又停下来,笑着抱着孙立慢慢挪动舞步,天南看着一阵欣羡。大学时少芳学跳拉丁舞,天南跟着去学了几天,无奈肢体严重不协调,把老师都整暴躁了,少芳嫌她丢人,练舞时躲她远远的,装作不认识,天南被打击得败下阵来,现在看着少芳炫舞,羡慕得直流口水,真漂亮啊。
不过,倒是很长时间没看到少芳这么投入一段感情了,一晚上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想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好了,说多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天南和孙立认识其实还要追溯到大学时,孙立所在的旅游学院正好在天南学校隔壁,宿舍里一姐妹肖肖偶然见到他,很喜欢,发动舍友帮忙追他,天南还记得自己被肖肖拽去偷窥堵截孙立时的情景,还曾帮忙给他递过运动饮料,没多久孙立就被舍友搞定了,两人痛痛快快地恋爱,大四时又悄无声息地分手。
孙立上的旅游学院是三年制课程,毕业后,好像是在家人的帮忙下开了间旅行社,这几年发展得还不错,公司规模慢慢做大,主要做境内游这块。天南的公司一直和他的旅行社有合作,因为知道两人认识,平时公司组织旅游常常有天南负责和他联系,其他时候接触不多。
孙立长得挺高的,快一米九的个头和一米七三的少芳站在一起很配,是少芳喜欢的长相,轮廓鲜明立体,鼻梁笔挺,适合远距离欣赏,靠近看感觉这类长相会很有侵略性,棱角分明,压迫感大大的,还是觉得莫北最好看。
晚上在酒吧门口和他们分手,看着两人相携而去,天南既为少芳感到高兴,又有些羡慕她的勇气,每一次认真投入一段感情,分手后还能继续寻觅,继续恋爱,也是一种毅力,天南自觉无能,所以对少芳的洒脱很是钦佩。
快午夜了,出租车正繁忙,天南在这段路口打不到车,只能先慢慢走着,走过几个街区,在路边站台看到一站车正好经过自己的小区,拔脚狂奔,上车了才想起要注意身体,完全没有孕妇的自觉。
公交车里一片黑暗,外面的灯光映射进来,光线在脸上、手上跳跃着,耳边是午夜电台的音乐声,主持人声音慵懒,配上罗嘉良的《当爱情走到尽头》:“当记忆已轻地仿似灰尘悬浮,欲渴望停落在你的门口……”光线伴着音乐流动,天南坐在后座,轻轻地跟着哼,有些伤感,但内心更多的是一片宁静。
还没上楼,远远就看见公寓楼下停了一辆车,旁边一人倚在车外抽烟,侧面像极了莫北,天南心头一阵乱颤,刚想跑过去,反应过来又立即躲到路边的私家车后,透过车窗偷偷地看着。
昏黄的路灯下,一车一人,就是一景。天南目不转睛地看,如果这幅画面的延伸处不是自家楼下,可能会抱着欣赏的态度,然而一想到莫北大晚上不睡,跑到自家楼下抽烟扮酷,天南就忍不住自作多情起来,想着也许他是舍不得自己,想着如果跑过去和他打招呼,也许两人有可能继续相守。
越想越忍不住,真想立刻跑出去,不顾一切的大声表白自己,向他诉说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渴望与期待,要求他给自己回应,紧紧拥抱自己,不要分开。
然而脚下似有一条锁链紧紧束缚着天南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远远看着,理智告诉天南,不能再放纵纠缠,长久以来的付出与等待,透支了自己的热情,不能再跨过底线了,否则,又如何保全自我?
四周那么安静,天南小心地躲着,一动不动望着莫北,看他一根根抽烟,看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他发动车子离去,不见踪影。
蹲得腿脚发麻,站不起来,天南小心地扶着车活动双腿,大晚上的,被莫北害惨了,有家不能回,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自己招谁惹谁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恨死莫北了,好不容易好了,又来撩拨自己,分手了还纠缠不清,无意的更是可恶,真希望他能让自己死得痛快些,插了别人一刀,还要回头一点点往外拔,拖拖拉拉的,整得人血流成河,真是犯罪,应该抓起来判刑!
天南恨恨不平,忍不住骂了几句“混蛋”,回家后,一个人坐在装修好的婴儿房中,抱着布艺小熊发呆。
水果壁灯灯光变幻着,灯光下,一切看起来那么柔和,婴儿床的纱帘飘动着,带动摇铃轻响,沙发座椅,毛绒玩具看起来那么温暖,时光静谧温馨,又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只要灯一关,一切都将消逝,自已构筑的堡垒也将坍塌,灰飞烟灭。
莫北的每一次出现,伴随的都是天南事后的修修补补,重新构建,她理解莫北的舍弃,又痛恨这种理解,有时真想不管不顾,不考虑明天,可冷静下来又重新望而却步。
生活不是童话,现实世界那么复杂,生活环境,家庭、教育背景,社会关系……这一切就像一道道闸门阻塞在周围,让人不得发泄。
如果,如果莫北能多给自己一点暗示,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逃避,如果他曾给自己描绘过未来,哪怕是不经意间的提起,也许天南还能有勇气告诉自己去努力争取,然而,搜索枯肠,没有,nada。
他的语言幽默智慧却又让天南觉得贫瘠匮乏,行为捉摸不定,暧昧不明,你永远无法得到一个清晰的信号,告诉自己这不是男女间“playgame”,只能糊里糊涂陷进去,当时享受,清醒后,一片苍凉。
夏天天亮得很早,不到六点,外面草坪上已经有老头老太太晨练,鸟叫声传来,天南站在窗边往外看,一瞬间渴望自己变老,那么现在的纠结就已经留在过去,岁月让回忆变得斑驳,情感变得迟钝,那么,是不是自己就会更加坚强?
周末,翻译了一万字左右的译稿,传给编辑,等待初审,又帮以前的合作伙伴做了个加急件,工作结束后,在厨房消磨了下午的时光。
做了两大盒巧克力杏仁曲奇饼干,第一箱巧克力放多有些发苦,调整配方后出炉,味道还不错,又兴冲冲地动手做起芒果布甸,边做边对照烘焙食谱,芒果在料理机中打成泥,混入酸奶油,软化后的吉利丁,然后加鲜奶打发,搅拌均匀后倒入模具中,盖上保鲜膜,放在冰箱里冷藏,大功告成。
天南平常就喜欢烤些小点心,吃货的乐趣就是捣鼓美食,家里的厨房用具特别齐全,光制作点心的模子就有六套,逛淘宝时看到新出的厨房产品,经常忍不住动手抢购,有时买回来会发现用不上,连买房时都挑厨房大些的,不然东西太多,空间太小,施展不开。
刚收拾好,听见敲门声,打开门看见胡永城提着个哈密瓜站在门前:“我打你手机,没人接听,想来看看你最近怎样,打扰到你了吗?”
天南笑着请他进来,解释着:“我最近不大用手机,我给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吧。最近还好,谢谢你啊。”
胡永城坐在沙发,挺不自在的,接过天南递过来的茶,说了声谢谢,就不再说话了。天南收拾沙发上散落的书,听胡永城问道:“《妈妈宝贝》,不是母婴书吗?怎么看这些?”
天南很无语,今天在家穿得挺随便的,吊带背心外搭了件开襟小衫,肚子看起来挺明显的,刚刚照镜子还挺吃惊的,觉得十足孕妇样,胡永城这什么眼神呀,本来还指望他自己发现的,看来还得自己亲自解释,指了指他沙发旁边还摆放着一堆小孩用品,又把手放在肚子上:“我怀孕了!”
胡永城拿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吃惊地睁大眼看着天南,猛地站了起来:“啊,你不是,你不是……”纠结了很久,也没说出来。
天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头看他纠结的表情,觉得自己挺作孽的,吓着老实人了,示意他冷静,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生怕再说什么刺激到他。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天南,眼眶有些发红:“那个人是谁呀?”刚说完又站起来,急着补充:“不好意思,你不用回答我,我,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用送。”
天南还没反应过来,胡永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天南看着关上的门,一阵郁闷。自己又没说“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这句经典台词,用得着吓成这样吗?眼看着要生孩子,还一次两个,自己都挺淡定的,该害怕的是自己,好不好?
想想,又有些庆幸知道自己怀孕的人不多,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们的反应,还是继续瞒着吧,瞒得了一时是一时,最好永远都不要被发现。
天南知道自己有些鸵鸟心态,明知道最后肯定瞒不住,现在是头埋在沙里,能坚持一天是一天,不敢去想后果。
最近妈妈恢复了过来,打电话又开始继续以前的话题:赶紧找对象。天南应付着,告诉她自己正忙着相亲,目前已经是第二个了,根据天南笔记本上的情节发展,小伙子姓郭,工作不错,长得挺高,脾气还好,已经见了两三次面了,下次妈妈再打电话来,就准备告诉她,这个还不合适。
天南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对敌经验丰富高明,有时在电话里编着编着自己都要相信了,故事情节生动,细节丰满,人物刻画形象,妈妈很满意自己的进展,在电话里帮忙出主意,天南想到了一句话:“要想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果然是至理名言。
有时忍不住一阵阵罪恶感上涌,真想告诉妈妈,自己现在不是见过两个相亲对象,而是怀了两个孩子,只是不敢说。
晚上快睡着时接到少芳的电话,电话里她一阵怪笑,十足午夜凶铃,刚酝酿的睡意被吓没了,忍住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努力保持正常语气:“亲爱的,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你知道我今晚和谁在一起吗?”少芳问道。
“还能是谁?孙立呗。都快十二点了,夜生活挺激情的嘛,嘿嘿,你打电话是不是想刺激我,炫耀自己的*life?”天南邪恶地笑了起来,想想实在不好意思讲那个词,换成英文说了出来。
“呸,你真猥琐,我说的是胡永城,胡永城!”少芳在电话里大声吼道,差点把天南耳朵震聋,天南可以想象要是少芳坐在对面,肯定会喷自己一脸口水,不由庆幸,还好是打电话。
“胡永城,不是吧?你脚踏两条船,好样的,果然是新时代的杰出女性,为我们女同胞争光呀!”天南继续调笑着。
“你脑子真脏,改天记得洗洗,”少芳骂完又接着戏谑:“天南,别光说我呀,想得这么歪,是不是……嗯?我听人家说,女人怀孕了,那方面挺饥渴的,你现在……哈哈哈”
天南深悔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话题,严肃认真地问道:“说吧,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突然不想告诉你了。”少芳声音低了下去。
“说!”天南懒得废话了,大晚上打电话来,又什么都不想说,这不是找抽么?
少芳犹豫了会儿,问道:“今天,胡永城是不是去你家了?他看起来被你刺激得不轻,说说你把他怎么了?”
天南一想到这事还挺郁闷的:“我没把他怎么着呀,就告诉他我怀孕了,他有什么好惊吓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少芳呵呵笑了起来:“恐怕正因为孩子不是他的,他才受到惊吓吧。”
“啊,你别吓我呀!不是我理解的意思吧?”
“天南,你可真迟钝,就没发现胡永城有点喜欢你?哎,我今天第一次觉得他挺可怜的,怎么会看上你?你虽然外表构造是个女人,但完全没有女性神经嘛。”少芳叹着气。
天南被少芳的话吓着,太不可思议了,努力思索和胡永城在一起的情景,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嘛,难道是他表达得太含蓄,自己没有接收到?
在电话里大呼冤枉:“拜托,别胡说了,我们之间很清白的,好不好。听你这么说,我要是自作多情,会错意了,他不承认,那就太尴尬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说出来就不算数,以我对胡永城的了解,他也只能玩玩暗恋,高技术含量的他操作不来。估计等他鼓起勇气表白,黄花菜都凉了。大家认识快四年了,他要是早动手,没准你们孩子都生出来了,还有莫北什么事呀。”
少芳停顿了会儿,没听到天南的声音,继续说了起来:“不过,女人一辈子要是不经历过莫北那样的男人,也太遗憾了。他能满足你对爱情的所有幻想,能让你快乐时想拥抱全世界,痛苦时,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你和他享受一段感情,不一定要彼此拥有,哭过笑过后,放他自由;然后,找个比自己小点的,来段姐弟恋,把从莫北身上学到的教训运用新的恋情中,尽情发挥自己的女性魅力,最好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最后再狠狠甩掉他,潇洒离去。”
“然后呢?”天南问道。
“然后?然后老老实实嫁给胡永城这样的男人,平平静静地过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