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醒来,摸了摸旁边,莫北不在,知道他可能还在忙工作,起床去书房找他。
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莫北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没有动,天南走过去问他:“忙完了吗?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忙完了。”莫北说着把书合上,送到书架上,有什么从书里面掉落,天南随手捡了起来,是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有些皱巴巴的,上面是一个俊朗的青年,穿着长裤白衬衫,推着自行车,旁边站着的人刚好被撕掉。
“这是谁呀?”
莫北接过照片,看了看,随口答道:“一个长辈。”语气虽然轻描淡写,眼神却很复杂。
天南没有继续问,只是拉着他的手回去睡觉。
第二天去收拾书房,看传真机上打来一份资料,随手翻了翻,是国外脑癌研究机构传过来的目前最新治疗手段。有些纳闷,不知道莫北了解这个要做什么。
打电话告诉莫北家里收到一份传真,需不需要自己给他送过去,莫北听明白是哪份资料,犹豫了下,让天南中午送饭过来时顺便给他带上。
中午把文件交给他,他接过没说什么,吃饭时也似乎心事重重,他不说,天南也没打听。
回家时,罗女士难得白天在家,坐在客厅,一个人喝着酒,眼神迷蒙,似乎有了酒意。
天南叫了声:“妈妈。”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橙汁,端给她。
罗女士看着眼前的橙汁,抬头看了天南一眼,挑眉问道:“你在关心我?”
“你是莫北的妈妈。”天南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还记得,他倒是忘了……”罗女士语焉不详,似乎因为在天南面前,流露出真实情绪,而有些懊恼,转过头继续喝酒。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你年纪大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还没老……算了,扶我回去吧。”罗女士改变主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天南还是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卧室很大,装饰典雅,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全身镜,罗女士经过镜子时,停了下来,站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两手划过身体的轮廓曲线,仔细欣赏着自己。
然后,头也不回地问天南:“我美吗?”
天南点了点头,她确实很美,端庄脱俗,高贵优雅,比天南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丽,快六十了,说她三十岁估计也有人相信。
莫北也遗传了她的好相貌,让一个个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就是天南自己不也一头陷了进去。人人都爱美好的东西,天南不能否认自己爱上莫北,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天南,好好珍惜自己的美丽,爱护它,它最终会给你回报。”
“你得到回报了?”
罗女士嗤的一笑:“不然你以为呢?”说完不理天南,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天南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一定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报,而自己走到今天,想要的回报却还迟迟没有得到。别着急,天南默默提醒自己,别着急,会得到的……
弟弟最近很忙,转进了新的幼儿园,要学的东西很多,别的小朋友捡几件感兴趣的学着玩,他不行,只要是摆到他面前的,他必须得学会,还必须得学精了,连人家女生学的芭蕾舞,他也要跟着去上两堂课。
幼儿园有许多兴趣班,有些课程同一时间开课,于是他陷入了两难,看着《哈利波特》中赫敏的时间转换器经常是垂涎三尺。
天南给他讲道理,告诉他贪多嚼不烂,他很鄙夷天南的理论,翻着白眼,牛哄哄的说:“那是笨蛋的理论。”
天南想想也是,没准“贪多嚼不烂”这句俗语真的是笨人发明出来安慰自己的,遂放弃了说服他的努力。
把弟弟的情况反映给莫北,莫北听后,回复天南:“学霸的世界你不懂。”
天南接连被父子两人打击,无奈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打扫莫北爸爸的书房时,天南无意中翻出了一本老相册,里面是莫北上小学以前的相片,要不是照片后面写着:“莫北6个月大了”,“莫北一岁了”等话,天南真不敢相信这照片上的人,真的是如今如花似玉的莫北。
把弟弟的照片拿出来和莫北同一时间拍的进行对比,相似度接近……嗯,天南想了下,给了个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的评价。
晚上,莫北和弟弟回家,天南把两人的几张对比照,分成上下两排,摆在他们眼前,父子两人同时挑眉看天南,纳闷她为什么把这些奇怪的照片给他们看。
天南的手摸着下巴,笑眯眯说道:“你们两位仔细看看,认出是谁了吗?”
两人同时摇头,眼神懵懂。
天南把照片翻到背面,就见上下两排写着:莫北一岁,弟弟一岁;莫北两岁,弟弟两岁;莫北两岁半,弟弟两岁半……
莫北抽了抽嘴角,脸黑了;弟弟瘪了瘪嘴,眼睛红了;而天南挑了挑眉,笑了。
“莫北,弟弟小的时候,我一直很纳闷,我这也没喂激素啊,儿子身上的肉怎么就收不住呢?原来都是因为你!你看看你们小时候,胖得都快溢出镜头了,远看近看,都是一坨肉。啧啧,遗传的力量真奇妙!”
弟弟的自尊心被打击了,捂住自己的照片,哭了出来:“呜呜,妈妈讨厌!”
莫北趁弟弟哭,也偷偷把自己的照片压到杂志底,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转身安慰弟弟:“对,妈妈讨厌!没准她小的时候还不如我们呢。再说,我们现在比她好看。”
天南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刚想安慰安慰弟弟,结果被莫北插刀,郁闷的要吐血,深深后悔,怎么得意忘形,忘了家里两个男人小心眼,爱记仇的属性。
晚上躺在床上聊天,莫北问天南:“照片在哪拿的?”
“在爸爸书房。”天南回答他,“你之前没见过?”
“没。”
“我还说呢,你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小的时候的照片?原来之前没见过。”
莫北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天南以为他要睡了时,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字是爸爸写的。”
天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莫北的意思是照片背后的字是爸爸写的,明白过来却很惊讶,那些记录孩子成长点滴的话,怎么会出于爸爸之手,任谁看了它们,都会觉得这肯定是孩子母亲的口吻,而且,天南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常常盘踞于书房,沉默寡言的老人内心也曾经有过这么柔软细腻的时光。
“爸爸一定很爱你!”
“嗯。”莫北说完,侧身抱着天南,不说话,想着自己的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莫北越来越忙,早上很早就离开,中午经常打电话告诉天南他要开会或者有重要事要忙,不必过来送午饭了,而晚上则是泡在书房,一忙就是大半夜,好不容易控制的胃痛又犯了,脸色又变得苍白。
天南知道他忙的事似乎很重要,也不去劝他,只是睡觉前给他煮点牛奶或者泡点养胃茶,提醒他别忘了喝。
而且莫北和罗女士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两人在家里遇见了也经常是冷着脸,关系比以前还紧张。
有天晚上,天南听见母子俩在书房里争吵,门关着,天南靠在门外,隐约听见罗女士冷冷说:“……你站在什么立场说我?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吗?”
“我没忘,我怎么可能忘记?从小到大,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点。”莫北自嘲着一笑。
“那就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不要去打破它,不要愚蠢到……”罗女士声音慢慢低下去。
莫北说了什么,罗女士听后反应很激烈:“我都是为了你!”
“是吗?你以为是为了我,可是你有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吗?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
“可你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不是吗?”罗女士打断莫北的话。
“是啊,我因此受惠了。所以,我从小到大任你摆布,可你想过那是我想过的生活吗?想要的不能要,得到的又觉得这不是我应得的,爸爸是这样,胜男和冰涵也是这样。”莫北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可声音听起来却很是颓丧。
“所以,你娶了天南?”罗女士的话是疑问却又是肯定。
“是的,她是我想要的,又会让我觉得本应该属于我的。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的关系简单纯粹,是平等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没有你,没有你的普世哲学!”
天南第一次清清楚楚听明白莫北对自己的爱,原来他爱自己,可是既然是爱,为什么会带来伤害?既然是爱,为什么自己这么痛苦?
罗女士嘲笑莫北:“平等?我的傻儿子,什么是平等?她提供自己廉价的爱,而你付出所有,除了爱情,还要给她提供名利地位,这叫什么平等?有些女人,她们自以为清高,说什么我只爱你的人,一边享受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给她们生活带来的便利,一边还天真的、自欺欺人的说什么我没有不劳而获,我付出了爱,可是,爱算得了什么?爱充其量只是调剂品。而且,你确定天南也爱你吗?”
莫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妈妈,您在说您自己吗?”
罗女士被莫北气着,说了声:“你……”然后愤怒开门离开,没有看见天南就在她后面。
天南给莫北端了杯茶进去,莫北坐在电脑桌前发呆,看到她进来,接过茶放到一边,然后把天南抱到自己的腿上,刚说:“天南,你……”然后在天南疑问的眼神中,摇了摇头,紧紧抱着她不语。
第二天莫北在机场打来电话,告诉天南他有急事要出国一趟,一个星期后回来,让天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天南知道他可能是去了解那家脑癌治疗机构的具体情况,莫北和他们通话时,天南曾经不经意间听到,而且他的书房最近也多了几本医疗书籍,问他,他只说是帮朋友了解,所以天南也不再去问了。
这段时间,弟弟迷上了画画,连话也懒得说了,有什么都用画笔表达,天南表面开明,鼓励他发扬自己的兴趣爱好,心里只能默默吐槽:张个口会累死你啊?谁要看你的鬼画符?
弟弟嫌弃天南唠叨了,就画一张血盆大口,上面打个×;想吃甜甜圈,就画上一个大圆套小圆,想在甜甜圈上多加点糖,就画上了密密麻麻的小点。
天南装作看不懂,猜测到:“嗯,游泳圈,你想去游泳?”
弟弟画了个×,摇头否定。
“汽车轮胎?”
弟弟懒得画×,只是焦急地摇头,就是不说话。
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天南故意装作很激动,大声说:“哦,我想起来了,是光碟,你想看动画片。”
弟弟刚刚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期待,听到妈妈的回答一阵泄气,难道自己画的不像?低头仔细看了下,推翻了对自己实力的怀疑,义正言辞骂天南:“猪啊!这是甜甜圈,甜甜圈!”
天南热泪盈眶,抱着弟弟,假哭道:“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妈妈太感动了。”
弟弟红了脸,小声说:“妈妈,话说多了会掉牙的。”
天南很纳闷,难得听到弟弟说这么幼稚的话,问他:“你怎么知道话说多了会掉牙的?”
“老师说的。我们班王大海上课不听讲,爱讲话,老师批评他也不听。有天,他正和后面人讲话,牙突然掉了出来,老师就说他讲话太多,牙才会掉的。”
天南听得满头黑线,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课本《宝宝的身体奥秘》上,不是有讲?掉牙齿是正常现象,宝宝长大了,会换牙齿,掉了也会再长新的。”
弟弟理直气壮:“我知道宝宝长大了会换牙,可我现在才明白原因,长得越大,话说得越多,牙齿才会掉,所以我现在少说几句,牙齿就不会掉得那么早了。”
“呃……”天南都不好意思反驳他了,这是什么逻辑?“虽然你的推理不错,可你大前提搞错啦。讲话多少和换牙早晚没关系,这是个人发育早晚问题。”
“可是讲话早的,发育肯定就早;说话多,经常锻炼,能促进发育,所以讲话多=发育早=掉牙早,不是吗?”
“……”好吧,天南也糊涂了,瞪大眼看着弟弟,有些无语。
就知道不能和弟弟讨论这些问题,以为自己正确,最后常常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都有些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最后讪讪说道:“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怀疑你的逻辑,你说的对,说话多的,掉牙就早!”
弟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天南,说服天南太没挑战性了,赢了妈妈,也不能代表自己的胜利,于是摸出天南的手机,打电话给爸爸。
莫北听到弟弟的问题,想了想,告诉弟弟:“你说的是一般情况,也有特殊情况啊。爸爸小时候说话也很多,可掉牙却很晚,你是爸爸的儿子,肯定遗传我,所以不用担心自己掉牙太早。”
弟弟刚想说,没准我这方面遗传了妈妈呢?可转头看妈妈的傻样,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不会的,自己一定是遗传爸爸,这样看来,自己不用担心掉牙太早了。
天南听到莫北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弟弟的问题,有些郁闷:为什么弟弟一定要遗传到你,没准遗传我呢。我掉牙挺早的。
弟弟放下心腹大患,终于可以放心说话了,抬头看天南:“妈妈,我要吃甜甜圈,要多放糖,还要在上面撒上巧克力碎屑。”
看弟弟挺着小肚子,颐指气使的小样子,天南气不过,大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呀?吃糖太多,牙齿会被虫子咬掉。”
说好出国一周,莫北却提前回来三天,天南看着日历上的时间,忍住心头的郁郁,想装作没看到。
莫北问天南:“你去吗?”
天南望着屋外的小院,盯着空荡荡的小池塘,不想说话,视线被莫北的身影挡住,莫北执着地看着天南的眼,等着她回答。
“不,我不去。”天南退后几步,想逃离莫北眼神的逼视。
莫北抓住天南的肩膀,沉声说道:“天南,你还要骗自己多久?哥哥已经走快一年了,你以为只要不看,不想,就可以当这件事就没发生吗?”
天南晃着头,想象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身体一阵阵发软,提不起力气反抗,只能任莫北的话钻入自己的耳中。
“清明节那次你没去,这次是哥哥一年的忌日,你也不去?你知道他埋在哪里吗?”
“别说了,别说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不能去,我不能去……”
莫北抱着天南,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天南,把它放下,你还有我,有弟弟,听话,把它放下,好吗?”
天南被莫北抱在怀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控制着不去流泪,只是紧咬着嘴唇不放,放弃?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