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最近的情绪越来越古怪,自从他口中的长辈去世,他在家说话的频率越来越少,面孔板得比以前更冷,天南想安慰,又控制住自己,不想去打探他的隐私,也不愿去触碰更多底线。
有时看见莫北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抽烟,就只是默默看着,任时间流逝,脑子里更多的是转着远远逃开的念头,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出去工作,这样不用整天困在家里,围着这种生活打转。
日子一天天过,事情慢慢有了进展,天南期盼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不再想,不再触碰,不再留恋,潜意识里知道,陷入这种生活越久,羁绊越多,最后的挣扎就越是痛苦。
有时感觉到莫北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滑过,有种感觉,也许莫北期待着自己能寻根究底,希望自己能开口问。天南任由他打量探寻,不去询问,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知不觉两人的关系也变得紧张。
天南察觉到了这种关系的转变,不想去纠正,莫北也任由她,不愿主动开口打破。于是慢慢的,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周末也常常待在公司加班或者和朋友聚会消遣。
又一次,晚饭桌上没有见到莫北的身影,面对罗女士的询问,天南简单回答忙着加班,吞下口中的米饭,神色平静。
罗女士叹了口气,给弟弟夹了块笋片,没有继续打听。天南观察她的表情动作,有些想笑,看来他们母子间的问题真的很严重,不然她不会和自己打听莫北,也许自己和莫北关系的变化别人不了解,但他们母子间的剑拔弩张估计弟弟都已经察觉,从之前的怒目而视到如今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弟弟应该最有发言权。
莫北处理完长辈的后事后,回家和罗女士在院子里大吵了一架,具体吵什么天南听不清,只不过母子俩都很愤怒,看起来谁也指责不了谁。之后战火逐渐波及到弟弟身上,莫北似乎突然间变得很是厌恶罗女士出现在弟弟的周围,罗女士给弟弟夹的菜被他面不改色从孩子碗里挑出来;罗女士难得有闲心逸致教弟弟弹琴,莫北二话不说,拎起弟弟出去散步;最后发展到连罗女士给弟弟买的书都被莫北没收。
罗女士由着莫北发脾气,神色淡定,这时就能看出母子俩谁处于主导地位了,在天南看来,莫北这时的表现更多像个幼稚的小孩在无理取闹争夺大人的注意力,罗女士只是轻挥衣袖,弹指间把莫北秒得渣都不剩。
后来莫北找到了新的方法,逃家不回,电话不接,罗女士见不到他,只能从天南这边侧面打听,弄得天南有时都怀疑,其实莫北不愿意回来真的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自己可能又自作多情了,看他们母子两人相爱相杀的节奏,自己完全是无辜的路人。
对于莫北最近的有家不回,弟弟表现得最淡定,虽然也有些寂寞,但没有爸爸在自己周围添乱,终于不用在爸爸和奶奶之间选边站了,很好。
吃过饭回房间给莫北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莫北言简意赅:“有事说。”
“呃,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边停顿了下,过了一会儿,莫北回道:“忙完就回。”说完不等天南回答,就“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天南讪讪地放下手机,自嘲一笑,对于他的冷淡,不知是该怪他还是怪自己,突然想起几天前他试图主动和自己交流时,自己借口厨房有事,笑着躲开他,任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背影,等待自己的回应。
叹了口气,低头摸弄着手上的婚戒,轻轻拔出来又慢慢戴上,简单的素圈戒指,结婚前两人一起挑的,以为没有任何意义,由莫北挑选决定,如今想要取下容易,但取下后却不自觉地重新戴上,起初是一种伪装,提醒自己,自己已经结婚,现在却成了一种惯性,改掉,很难。
天南看着窗外发着呆,眼睛无意识地望着院子里的海棠树,直到被开门声惊醒,回头看莫北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外,眼神幽深,沉默不语。
天南就这样静静看他,想着这个男人真是很好看,眉目修长,鼻梁挺直,柔和的唇角加上深邃的眼神,三十几岁的人了,结婚这么久,可是每次看到他总会忍不住心跳,美即正义,天南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肤浅,即使你自己有多怨他,恨他,可对着这样一张脸,又如何发泄呢?
莫北默默站了会儿,没等到天南动作,把包扔到沙发上,松了松领带,半倚在梳妆台上,就这样看着天南。
天南反应过来,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你回来了?这么快?”
“嗯。”莫北表情有些奇怪,但没说什么,继续看着天南,不动声色。
于是,就这样陷入尴尬的沉默,不知道莫北怎么想,可天南此刻只觉得压抑得难受,想了想,开口问他:“你吃过了吗?”
莫北摇了摇头,天南松了口气,“那你等一下,冰箱里有做好的卤子,我给你下碗面。”边说边迈步往外走,经过莫北身边,被他拉住胳膊不放,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只能站在原地。
“你——”两人异口同声,听到对方的话,又都停住,莫北等了会儿,没等到天南继续说,只能主动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天南抬头看了莫北一眼,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莫北无声一笑,松开手,脱了外套,转身往浴室走去。
天南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口,听到浴室水声响起后,下楼给他准备宵夜。
家里其他人都睡了,只有阿姨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看,知道天南不需要帮忙,又转身回去。天南在冰箱里找到所需的卤子,切了六七片牛肉,把切好的黄瓜丝和一小撮路豆芽用开水烫了下,铺在做好的卤子面上,煮好的鸡蛋剥好皮,从中间切成两半,放到碗里,准备好后,正要端上楼,就看到莫北穿着睡衣下来,接过天南手里的面,拉开桌椅,低头吃了起来。
天南犹豫着要不要走开,莫北正吃着,抬头看了她一眼,“上去吧,碗我来洗就好。”
“嗯,那我上去了。”天南有些没话找话,顿了下,又抬脚走开。
床前留了盏灯,天南闭着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一个多小时了,莫北还没上来,灯可能是亮得太久,灯光发亮发热,照得天南心慌。
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起身去找他,迟疑了下,又裹着被单躺下,慢慢催眠自己,等慢慢找到了一丝睡意,听到莫北的脚步声,卫生间的洗漱声,以及他在身边躺下后的翻动声,想装作已经睡着,却觉得睡姿有些僵硬,小心翼翼翻动了下,感到一只手搭到自己的身上,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翻过身对着他。
两人就这样睁着眼,在黑夜里无声地看着对方,然后,莫北翻身附上了天南的身体,两人任凭本能,机械地动着,完事后,翻身背对着对方,无声睡去。
天南知道莫北没有睡着,也乐得他能保持沉默,思绪仍然停留在刚刚那场诡异的欢|爱中,没有情投意合,没有意乱|情迷,没有急促的呼吸,激动的心跳,淋漓的汗水,只是夫妻双方平静地完成了某种仪式,仪式结束后,各归各位。
说实话,之前两人做|爱,天南是享受的一方,如果这段婚姻有什么值得歌颂,一方面弟弟有了合法的户口,另一方面,天南也有了个光明正大、光鲜亮丽的床上|伴侣,两人互相配合,调节下荷尔蒙,很好。
可是,经过今晚这么一次,不知莫北怎么想,反正天南是觉得有些反胃。这种事,你投入进去是种享受,可如果只当成某种任务来完成它,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原来这种事没有爱也可以的,天南知道自己刚才在应付,莫北应该能感觉的到,可他仍然选择了继续下去,由不得天南不去想他以前的情史。
今晚以前,天南从不让自己的思绪滑到这一层面,自欺欺人觉得莫北和自己是不同的,可是仔细想想,又能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到一起,要真说不同,也不过是多了个孩子。
如果没有孩子,也许莫北早就厌倦了这种无趣的婚姻生活,金胜男,严冰涵,也许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没听过的人,她们组成莫北之前三十几年绚烂多彩的人生,又想了想结婚后两人的生活,无趣平淡的很,不知莫北是否后悔过?
眼前不自觉滑过一幅画面:严冰涵站在院外哭,莫北站在屋内,吸着烟,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天南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可此时这幅画面又一次出现,折磨着自己的神经,提醒自己这段婚姻的真相,它不是美好神圣的,掀开它的外衣,里面爬满蛀虫。
有些时候,天南会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沉浸在和莫北的婚姻中,无法自制地想去关心爱护他,看到他吃完自己烧的菜,换上自己给他准备好的衣服鞋袜,内心的喜乐满足难以言表;有些时候,又会觉得婚姻充斥着虚假,让人恨不得马上逃离,还在纠缠的前任,家人的各自肚肠,无不在提醒天南,这只是一个虚假的梦,要做好时刻醒来的准备。
早上醒来,不出意外,又一次对着旁边空荡荡的床铺,伸手沿着枕头慢慢滑到床单上,轻轻抚平褶皱,然后静静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丝丝凉意,任时间偷偷溜走。
收拾书房垃圾桶时,看到里面空空的胃药胶囊盒,突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莫北的身体,饭也好久没去送过了,他什么时候犯的胃痛?很严重吗?越想心越乱。
中午准备午饭时,犹豫半晌,给莫北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会去给他送饭,拎着饭盒乘电梯上楼,脚步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迫切,等进了办公室,注意到助理有些躲闪的眼神,挑了挑眉等待他的回答。
助理看着天南,尴尬一笑:“是这样,刚才严小姐带着吃的进去……”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小盒蛋糕,示意天南,“呵呵,这还是她刚才给的。”
天南顿住脚步,望了望眼前紧闭的门,有些憋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去,又实在是觉得有些腻歪,犹豫了下,把饭盒放到助理的桌上,提醒他:“等我走了再给他送进去。”
助理急忙点头,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笑着对着饭盒吐了吐舌头,挥手送天南离开。
天南走到半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折回来,夺过助理手中的饭盒,说了句:“当我没来!”转身走开。
回到家,打开饭盒,看到里面细心摆放的各式菜肴,水果点心,越想越气,想抱着饭盒狠狠摔几下解解气,几次拿起放下,最后郁气化作一阵无声冷笑,把饭盒里的菜拿出来摆放在料理台上,一样样吃得底朝天,吃完后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晃晃悠悠上楼,在电脑文件夹中找了半天,选了电影《教父》,深吸口气,腾空思绪,静下心来慢慢观看。
三个小时的电影看完,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看了下钟,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五,想起还有儿子在幼儿园要接,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拎起包下楼去接儿子。
今天是周五,弟弟没有课外班要上,很早就站在教室外等天南来接,天南和老师简单了解了下弟弟一周以来的学习情况,没什么问题后,拉着弟弟走出幼儿园。
“妈妈,我们不回家吗?”弟弟看天南走了条与回家不同的路,边走边抬头看她。
天南停了下来,笑着和儿子商量:“明天你休息,今晚妈妈带你出去玩怎么样?说吧,想玩什么?”
“我OK啊,要不带上爸爸吧?”弟弟耸了耸肩,和天南提议。
天南听他提起莫北,皱了皱眉,想也不想就否定:“我们去你少芳阿姨家吧,她家里有可爱的小妹妹,在他们家蹭完饭,我们可以和他们作伴出来玩,怎么样?”
“不想。妹妹除了哭就是吃,没劲!”弟弟一想起妹妹,条件反射性的立即表示发对。
“那咱们只把少芳阿姨一个人喊出来怎么样?”
“好啊!好啊!少芳阿姨好玩。”弟弟举双手赞成。
天南难得看弟弟这副活泛样子,有些吃味:“算了,少芳阿姨还得忙着带孩子,还是妈妈一个人陪你吧。”
弟弟耷拉着脑袋,嘟囔着:“好吧。先吃饭还是先看电影?”
“你怎么知道妈妈要问你这个的?”
弟弟翻了个白眼:“拜托,你哪一次带我出来玩不是这简单的两样?”
面对弟弟嫌弃的眼神,天南有些尴尬,有些无语,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新意,大晚上的,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去哪?作为一个纯种土包子,天南能想到的,晚上带孩子出去玩,也就是看电影了,其他娱乐场所,你想去,人家也不让你带着孩子进去啊。
“木偶剧场有很多新戏,你要不要看?”
“随你。”
天南被弟弟的言简意赅噎住,转了转眼珠,笑眯眯说道:“随妈妈是吧,那好呀,妈妈查一下网上有哪家KTV还有包房,咱们今晚唱K去!”
晚饭选在在必胜客,给弟弟点了个海鲜披萨,天南中午吃得太饱,随便点了杯果汁,坐在一边等弟弟吃完。
KTV包间订得有些晚,只剩下大包,天南忍了忍痛,顺便点了几分死贵死贵的小食,等服务员出去后,把房门一关,选了几首拿手的歌,扯开喉咙放声大唱。
弟弟摇了摇头,由着天南发疯,低头玩着手机游戏,间或给爸爸发语音短信,顺便把妈妈销|魂的唱腔录进去。
天南听到弟弟发的短消息,没说什么,刚才还在想怎么和他解释自己一人带着孩子出去玩呢,这下有人代劳,正好省事儿。
“爸爸说他一会儿过来接我们。”
“哦,让他晚点来,我们还得多呆一会儿,对了,有人来接,妈妈可以点几瓶啤酒了,唱K不喝啤酒不过瘾啊!”
“妈妈,你觉得在未成年儿子眼前喝酒合适吗?”
“儿子,妈妈本来喝不喝酒无所谓的,但现在听你唠叨,还是觉得醉了好!”
天南点了Sia的Chandelier,唱得正过瘾,“…I`mgonnaswingfromthechandelier,from…”音乐突然暂停,天南迟钝了下,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门外,正看见莫北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如果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的嘴角隐隐抽搐。
弟弟对于自己突然切了妈妈的歌没有表示一点后悔,还很有好学精神的和天南探讨:“妈妈,刚刚歌词里的‘1,2,3drink…’是喝酒的意思吗?我觉得MV里的疯女人真的和你挺像的。”
天南瞄了眼莫北,看他笑着挑了挑眉,在儿子面前喝酒唱K被孩子另一个法定监护人抓包,感觉有些微妙的心虚。
莫北不理会天南的窘迫,坐在弟弟旁边的沙发上,抓起几颗爆米花,边吃边对天南说道:“愣着做什么?继续吧。”
天南讪讪地放下手里的话筒,“不了,我唱累了,要不你来一首?”
莫北微蹙着眉头,歪着头打量天南半晌,看得天南直发毛,突然噗嗤一笑:“算了,妈妈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做爸爸的怎么也得给儿子竖立个好榜样。”
天南被他的嘲讽气红了脸,想要说点什么,无奈喝了酒,脑袋有些不灵光,只能呆呆站在一边任由父子两人取笑。
看莫北端起桌上的小食吃得正爽,一把夺过来,“这是我点的,要吃就吃严冰涵给你送的蛋糕!”天南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果然喝酒误事,这话说得好像拈酸吃醋似的,酸味连自己都有些熏着了。
果然,莫北听到天南的话,顿了下,突然两眼放光,眯着眼,意味声长地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呢,说好的送饭,怎么左等右等没人?你今天来过公司?”看着天南的表情,继续猜测,“饭呢?又带回去了?我特意空着肚子等你的午饭,连冰涵送过来的点心都没吃,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说说吧,怎么补偿?”
天南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问得理亏,脑子有些发蒙,明明是别人的问题,怎么突然间错的全是自己了?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到强有力的开脱借口,只能闭嘴。
莫北欣赏着天南脸上的丰富表情,最后见天南没什么要说的,起身拉着弟弟出去,看天南还站在原地发呆,回头招呼道:“走吧,别发呆了,回家给我做饭吃,我要求不高,把中午给我做的重做一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