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胜男正式结束学业,回来工作,天南发现她越来越频繁出现在自己眼前,聚会时有她,电话里有她,连邮件里都有她。
邀请她来家里玩,她总是摇头:“算了吧,我才不去你家呢,我和莫北她妈是王不见王。”
天南知道她和罗女士有些不对付,没想到听这语气,却是相当的不对付,挑了挑眉,等她讲讲,金胜男刚要开口,又顿住:“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答应我老公的求婚?因为他妈妈早就去世了,我终于不用再伺候另一个婆婆了。”
天南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至于吗?我和她相处过了,也就这样。”
金胜男打击天南:“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实话告诉你吧,你之所以没被她折腾,是因为她根本就没看上你!”
知道金胜男说话直,做好了被她打击得准备,没想到还是这么不留情,翻了个白眼,对她呲牙:“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啊!”
金胜男摇了摇头,想起以前的事,和天南吐槽:“我一直对自己挺自信的,可自从嫁了莫北,被她妈打击的都快自惭形秽了。她也不疾风暴雨的批评你,只是举手投足间用自己的高格调秒杀你,看到她,感觉自己一瞬间低到尘埃里……”
天南点头,终于找到了知音,笑着补充:“你不觉得莫北有时候神态和他|妈妈特别像,挑眉看你时,那小样……”
金胜男笑完,问天南:“你怎么住到他家里了,莫北在外面不是有房子吗?”
天南没告诉她住到莫北父母那是自己的主意,只是泛泛解释:“离婚时,莫北把房子什么的留给了严冰涵,没准备装修新房,而且他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人在身边。”
金胜男理解地点了点头,笑着打趣:“我听说严冰涵和郑奇在一起了,你们相处得怎样?”
天南一想起这一对,习惯性地就想翻白眼,他们两人似乎致力于给自己添堵,严冰涵三天两头的跑来自己家,郑奇有时也会跟来,每次见到天南,仍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被亲朋好友知道,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走到哪里,哪里一阵静默。
无力地呻|吟道:“别问我,你自行去了解吧,别人分析的肯定比我精彩。”
金胜男呵呵直笑:“我猜郑奇肯定给你好好上了一课了吧?那家伙,幼稚得匪夷所思,我只要一想起你们在一起的场景,就忍不住想同情你。”
天南含着眼泪,默默点头,终于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的心酸了。
金胜男看了自己半天笑话,乐够了,拍拍屁|股,起身回家,留天南一人独自怨念。
拎着购物袋回家,进门后,见莫北站在窗户前抽烟,烟灰缸里堆满烟头。莫北看到天南进来,收起之前的表情,走上前接过购物袋,帮天南把东西放进冰箱。
天南收拾好后,经过窗户,见严冰涵站在后院海棠树旁一动不动,停下来看了看她,就见她偶尔肩膀抽动下,手指轻滑眼角,似乎在流泪。
天南看得一阵腻歪,冷笑一声,上楼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眼不见为净。
坐在电脑前整理素材,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场景,莫北站在那里多久了?看着严冰涵在外面哭,又到底在想些什么?越想越光火,提醒自己不值得生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脑子里正乱哄哄,肩膀被轻轻拍动,莫北把胳膊圈住天南的身体,抱怨道:“怎么一回来就工作?我难得休息,你不陪陪我?”
天南由着他赖着自己,整理好情绪,转身笑着回道:“好吧,我买了吉利丁,等下和我一起给儿子做点心吃,行吗?”
两人手拉着手,笑着下楼,正好看见严冰涵从后院回来,眼眶有些红肿,看到天南两人,愣在那里,半天勉强堆起一个笑容。
天南不想去看莫北的表情,笑着和她打招呼:“来啦,妈妈还没下班吧,你再等等。”
严冰涵犹豫了下,看了莫北一眼,温声细语说道:“不了,我有事先走了。”
正要送她出门,看郑奇开着车过来,在院外按着喇叭挥手,天南看两人上车离开,和莫北转身回家,余光中看见车子又转头驶来,郑奇摇下车窗,笑得龇牙咧嘴:“嘿嘿,我们突然没事了,决定今天在你们家吃晚饭,欢迎吗?”
天南忍着头痛,做了个欢迎的姿势,然后转身回家,突然觉得这一切简直是无聊透顶,想想还真是荒谬,纠缠来纠缠去有什么意思?过日子过得真累!
整理好情绪,陪着他们喝茶聊天,吃过晚饭后,微笑着送别,然后躲回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发呆,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放弃自己,放弃一切。
莫北又回书房工作了,天南给他端了杯咖啡,然后回浴室泡澡,用脱毛刀处理完腿毛,清理刀片时,鬼使神差的,划过手腕,感到轻微的刺痛,等看到血珠冒出,猛然清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脱力倒在地上,想哭又没有心情。
天南知道自己情绪出了问题,一会儿觉得充满动力,一会儿又会莫名沮丧,情绪低潮冲来,只能默默抵抗,等这阵浪潮退去,再收拾心情继续。
过了一会,起身找了块创可贴处理了下伤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下,然后回去睡觉,半夜,等莫北回来,循着温度扑到他怀里,重新睡去。
早上醒来,莫北已经起来,穿好衣服下楼,正好看到他拎包出门,笑着和他挥手告别,看着他在晨光中露出的笑容,美好的刺痛了双眼,勉力维持着笑容送他离开,然后转身上楼。
回到书房,站在传真机前,机械般的传递着一份又一份文件,传好后收拾心情,理了理头发,出去叫弟弟起床。
进儿子房间,看弟弟已经醒来,只是抱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发呆,催促他赶紧起床穿衣服,半天没看他动,走过去推了他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推倒,歪在床上哼哼唧唧,就是不愿意动。
天南没办法,只能把他从床上挖出来,帮他穿好衣服鞋子,弄了块湿毛巾往他脸上一拍,终于把他弄醒。
等他慢吞吞刷完牙洗好脸,三口两口咽下早饭,母子两人手拉着手往幼儿园赶,堪堪在八点前把他送到老师手上。
回家后,看到莫北爸妈已经起来,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饭,打了声招呼,上楼整理房间。等打扫好卫生后,回到电脑前,打开文件继续工作,只是脑子一团空白,忙了半天,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简直是一团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
转换心情,浏览了下网页,看到邮箱里新传来一份邮件,内容是:文件已收到,有新发现,保持联系。
笑着看完,然后把邮件删除,关闭网页后继续码字,以为心情会有起伏,没想到却是一片平静,连思路都莫名变得清晰。
一直工作到下午,把文档整理好传给谭新,合上电脑,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户前,欣赏着院子里的苍绿景色,深吸一口气,在罗女士进院子前往后退了几步,躲进阴影里。
不多会儿,保姆敲门进来,让天南帮忙把莫北处理过的文件拿下去,稍后助理会来家里拿。天南抱着文件下楼,罗女士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杂志,见她过来,点了下头,说了声谢谢。
天南听到她的一声谢谢,挑了挑眉,没说什么,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沙发上发呆,偶尔抬头欣赏欣赏罗女士的美色。快六十岁的人了,每天仍然打扮得一丝不苟,上到头上的配饰下到鞋底的花纹,处处讲究,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天南体会到了懒女人的悲哀。
罗女士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在看她,翻着杂志,连眼睛都没抬,提醒天南:“一会家里要来人,与其坐在这里发呆,还不如上去化个妆换身衣服。”
天南听话的放下茶杯,脸上带着笑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又化了个淡妆,收拾好自己,下楼经过罗女士检阅,换上鞋子出门去接儿子。
今天时间正好,刚到学校就听到放学铃声,很快看到弟弟从教室里出来,笑着上前接过弟弟递过来的书包,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夹心饼干递给他,听他边吃边讲一天的经过,本该是很温馨的场景,天南却突然觉得很难过,好像自己被卡在当前的生活中,出不去,又投入不进去。
看着儿子的小嘴开开合合,大脑像是被抽空,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一直到他好久没等到回应,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天南才回到现实,笑着说声抱歉。
真奇怪,没结婚时总是会幻想自己将来的婚姻生活,日子一定是平静美好的,每天照顾丈夫孩子,打理家务,闲下来看看书,种种花,可是当真的过这种生活时,日子平静的让自己喘不过来气,每过一天,就像是把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一遍遍重复,这种压抑厌倦的情绪常常让天南无所适从,只能忍耐。
想想以前,即使每天重复吃一道菜也能品尝出无数种滋味,如今花样多了尝到的却永远都是一种味道。生活兜兜转转到现在,看似美好,却斩断了许多可能,只能浮浮沉沉,随波逐流。
揭下手腕上的创可贴,伤口已经合拢,结了一层薄薄的疤痕,稍稍用点力就能把伤口挣开,天南盯着伤疤,一瞬间很想狠狠把伤口撕裂,看到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克制着这股冲动,重新换上胶带,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慌乱,摇了摇头,止住胡思乱想,刚要起身回房间,看到莫北靠着门框盯着自己,神色有些担忧,习惯性的挂起了笑容,示意他不必担心。
出门前经过他身边,躲过他伸过来的手,笑着快步走开,然后躲在儿子的房间,陪他看书画画,消磨很久,才慢慢走回卧室。
莫北已经睡着,床前留了盏灯,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庞,明明暗暗,本该柔和的棱角却莫名的让天南觉得有些距离,伸手隔着一段距离描摹他的轮廓,内心安宁而又惨淡。
掀开被子,依偎着他躺下,听着他的呼吸慢慢闭眼,抓住他的温暖,能多享受一时是一时,不去问,不去想……
半夜里被手机铃声吵醒,看到莫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机,听了一会儿,然后起床穿衣。
“怎么了?”天南看他脸色惨白,神情焦虑,轻声问道。
莫北看着天南,犹豫了下,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说了句,“有事出去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天南迟疑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已经不见莫北的身影,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莫北开车离去,远远的,似乎仍能感受到他从他身上传来的情绪,痛苦、压抑还有挥之不去的孤寂。
喃喃念叨着“邓建军”这个名字,刚才从手机里听到的似乎是它,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莫北没有再回来,第二天中午,天南把电话打去他公司,听秘书说他已经请过假,再一次拨打他的手机,仍旧是关机,猜到可能那个人是出什么事了,只是莫北不说,自己又不便打听。
把午饭摆到桌上,看莫北爸爸埋头吃饭,轻声问道:“妈妈呢?”
他头也不抬,夹了块鱼肉慢慢吃完:“她不舒服。”
“需要我为她做点清淡的吗?”
莫北爸爸摇了摇头,吃了几口之后放下筷子,起身回书房。保姆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他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动,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天南一人对着整桌菜,明明很饿,却没力气提起筷子,抬头问阿姨:“你去看过妈妈了?她不舒服?”
阿姨看了天南一眼,眼神有些古怪,点了下头之后,俯身收拾桌面。
偌大的房间,加上天南自己有四个人在家,却感觉空荡得很,只听到坐地钟的走动声,还有阿姨在厨房洗碗的流水声。
天南随便翻了几下杂志,想了想,起身端了杯果汁和一小碟点心,敲门进了罗女士的房间。和想象中不同,她没有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憔悴,而是穿着精致的白色丝绸睡衣,戴着眼镜,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天南进来,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看书,表情一片平静。
“爸爸说你不舒服?”
“嗯。”
“我给你拿了点吃的,放在你床边了。”说完走上前,把东西放到她旁边,正准备离开,想了想,问她:“莫北给你打过电话了?”
罗女士的手顿了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扶了下眼镜,轻描淡写地回道:“嗯,他有事。”
天南很想问她“邓建军是谁?”想了想,又把问题咽下,说了声:“我出去了。”没等她说什么,就轻声走出房间。
莫北消失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一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天南还没睡,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烟味,脚步不停地走进浴室。
天南等他洗好澡,在自己身边躺下后,把床头灯关上,闭上眼准备睡觉,就听莫北说了声:“天南……”
答应了声,等他继续说下去,半天都没动静,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他早已经睡着。也是,从昨天半夜出去到现在才回来,大概很累吧。
天南一方面希望莫北和自己坦白,把自己想知道的都交代清楚,另一方面,又期望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告诉自己,这样自己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切都是他的问题,他不能对自己的妻子坦诚,那附带伤害就只能由他自己承受。
早上醒来,莫北已经离开,要不是看到旁边枕头上的痕迹,还以为昨晚是自己做梦呢。下楼后看到罗女士已经起来,正坐在落地窗前修剪花枝。
“妈,你看到莫北了吗?”
罗女士没有理会天南,动作慢条斯理,天南眼看着她把多余花芽剪去,枝叶只留下完好的六七枝,然后放下剪刀,用软布蘸着水轻轻擦拭叶子,见天南半天还没走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阿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轻声告诉天南,莫北一大早就出去了。天南还没回过神来,仍处于怔愣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罗女士竟然哭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无奈放弃。
回房间给莫北打了电话,听到电话那边压抑的声音,小声问道:“莫北,出什么事了?”
半天,听电话那边慢慢说道:“一位长辈刚刚过世。”
“他没有家人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忙?”
莫北停顿了会儿,哽咽着说道:“没有,没有家人……”
天南挂断电话,想起莫北痛苦的语气,心里一阵难过,隐隐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