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烛光摇曳。山中昼夜温差大,凉气阵阵袭来。
盈盈坐在床边等候书生醒来,灵灵则坐在远处的桌子旁,不时偷偷望躺在床上的书生几眼,像做贼一样。她不希望盈盈对她存有芥蒂。她不是怕盈盈,而是不愿让书生夹在她们中间为难。灵儿的所有心思和行为只认一个人,书生。为他,她可以承受一切,包括藏着掖着的爱。
两个时辰后,书生的喉咙咕咕响了,眼睛缓缓睁开。书生醒了,看来他的体质相当不错。
盈盈喜道:“你醒啦!”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脸上笑开了花。
书生将头微微偏向盈盈,虚弱地说:“盈盈,我想喝水。”
盈盈道:“我马上倒给你喝。”在桌上的壶中倒了一杯温水喂书生喝下。
灵儿上前笑嘻嘻道:“段大哥,你醒了就好,盈盈姐一直陪着你呢!”
盈盈脸色羞红地垂下头。
书生却傻乎乎笑了。
盈盈冲出屋门,兴奋地大喊:“爹,他醒了!”
盈盈这一喊,秦总镖头听到了,其余人也听到了。院中的和尚急忙去报之荣慧大师,荣慧大师和高胜正在商议事情,听闻消息,齐来探望,既表关心,也显大派掌门气度。
入得房中,荣慧大师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段施主好歹醒了,老衲也安心了!”
书生示意盈盈扶起自己,坐在床头说:“小子为贵寺带来诸多麻烦,还望大师见谅。”
荣慧大师说:“言重言重!”
高胜进屋后,只瞧了书生一眼,而后却一个劲儿地打量灵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视线最终盯在灵儿稚嫩的脸上,好似魂魄被勾走了。
灵儿侧身避开高胜的目光。
高胜亲切地问:“你就是沈药王的女儿沈灵儿?”
灵儿尴尬地答道:“我就是沈灵儿,你是?”
高胜说:“我叫高胜,是百晓生门的掌门。”
灵儿说:“高掌门你好!”依旧侧着身子,连头也垂下了,不看高胜,却斜望向书生。
盈盈心中偷偷得意,高胜这眼神完全表明了他对灵儿的喜欢。
书生说:“大师,高掌门,我已无大碍,多谢你们的关心,明日还有大事,你们早些休息。”书生这是在下逐客令。
荣慧大师说:“阿弥陀佛,段施主好好休养。”
高胜说:“愿段公子早日康复,高某不再打扰。”再望了灵儿一通,与荣慧大师出了屋,秦总镖头自去相送。
书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有了一种不愿,他不愿灵儿离开自己,他习惯了有灵儿在身边照顾自己,但他也清楚这种不愿很狭隘和自私。灵儿是个姑娘,只有嫁了人才算真正找到了依靠,自己对他的照顾只是一时的,而书生实在想不到能比高胜更放心的人选了。
盈盈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邢帮主为你报仇!”盈盈以为书生心中念着被邢帮主打伤的仇。
书生摇了摇头,说:“不要找他报仇!”
盈盈不解且不甘地问:“为什么,他把你伤成这样了?”
书生说:“他伤我,绝非想害我,只想试探我是否会武功,你当初不也试过吗?”
盈盈不服道:“我下手哪有这么重?”
书生说:“你一个杯子打在我胸口,我的胸口肿了好几天。”
盈盈嘟着小嘴,不说话。
书生说:“他本是无心之过,如果我们较真,这仇就真正结上了,如果我们不计较,他反而会觉得欠我们。有时候,钱其实是世界上最好还的东西,但这份愧疚,他却难偿还,他欠我们,就等于丐帮的所有人欠我们,你明白吗?”
盈盈低低道:“知道了!”
书生却转而逗趣道:“我受伤后,你们有没有哭?”
灵儿笑嘻嘻道:“哭了,盈盈姐也哭了。”
书生得意地说:“倒不知道这火辣辣的秦女侠哭起来是怎样一副模样。”
盈盈气道:“你——你,哼,我只是怕你死了,我这趟镖就算走丢了,失了镖局的名声。”自然口是心非,接着又狡辩:“等保你到了京城,你要死要活才跟我没关系!”
书生一笑,咳了起来。
书生住了盈盈和灵儿的房间,少林寺为两名女子另安排了一间禅房。书生醒来,盈盈心情大好,高胜对灵儿有意,盈盈更是欢喜,待放好行李,理好床铺,盈盈拉灵儿坐下,神色古怪。
盈盈说:“灵儿啊,你可真有福气,他年纪轻轻的就能做百晓生门掌门,本事一定不小,何况还长得仪表堂堂,这样的人物要是对我有半分好感,我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盈盈这意思不言而喻。
灵儿可不傻,哪会看不出,不开心地说:“盈盈姐,我说过我不会跟你抢段大哥,只做他的妹妹,我和高胜才第一次见面,你也不用把我往他身上推。”
自己的心眼儿确实太小了,盈盈歉意地说:“对不起啊!”
灵儿嘻嘻笑了笑,说:“没事,等你和段大哥成婚后,我就会离开你们的。”灵儿虽然笑,但说得很绝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灵儿在这世上孤苦一人,她父亲临死前将她交给书生,自己这不是把灵儿逼走吗?盈盈连忙劝道:“你不要离开,你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灵儿说:“遥远的某个地方,总会有我的家。”灵儿惆怅地望向门外的远方。
这是一句多么无奈的话啊!
我是多么心狠啊!盈盈自责道:“我真恨我自己!”
灵儿却又笑嘻嘻地说:“这与你无关,不过我得先说清楚,如果你照顾不好段大哥,我会回来的!”灵儿的笑容里装满了认真。
盈盈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这是句戏言,她不需要回答,如果这是句真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笑容底下她又无比心酸,灵儿要走,因为自己。如果灵儿真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书生交代。她竟觉得自己有点怕书生,怕他生气,怕他责备自己,更怕他怪罪自己。一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为什么我会怕他呢?原来这不是怕,而是另一种更深的在意。
盈盈已经爱得不能自拔。
次日,盈盈早早起床,煎好药,端到房中喂书生喝下,真像了那么一个乖媳妇。书生要起床,盈盈问:“你做什么?”书生说:“我陪你去比武场啊!”盈盈说:“我不去就是。”书生说:“那怎么成呢,陪你来这里就是让你扬名的。”盈盈凶道:“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书生呵呵一笑,说:“你还真当我是文弱书生啊!”慢慢爬起身子,拖着步子往外走。
盈盈白了书生一眼,心道,这个倔驴,要不是你受伤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眼下却只能依着书生。
众人在少林僧人的引导下汇入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中搭了两尺高木台,台下南北西三面均摆了数排长凳,按帮派坐着数百名武林人士。这些人还算坐得规矩。除了各门各派,另有不少江湖散客,只能站在后面,就乱七八糟了。东面是一个台阶,上面坐着主要帮派的掌门人,荣慧大师居中,左右是逸空道长和高胜,其余掌门依次排开。擂台四面各放有一张小桌子,备有纸墨笔砚,桌前坐着四位穿白衣的年轻人,是百晓生门记录此次武林大会的门人。
有僧人瞧见书生,恭恭敬敬地说:“段施主,二位姑娘,你们的位置在前排。”手指向南面前排中央的位置。书生道:“多谢小师父!”又呵呵笑了:“看来我这伤员还有优待的,值了。”径直走向前排。
灵儿拉了拉盈盈的衣襟,盈盈转过身,正欲问什么事,却见灵儿将一个水壶递来。灵儿小声说:“段大哥服那药容易口渴。”
盈盈吃惊不小,这个灵儿正是太细心了,姐姐说得对,灵儿这副心肠,便是冰山也能融化,何况那个怪人呢!
但盈盈不知道该不该接,这无异于将灵儿的情意硬生生嫁接到自己身上。
灵儿将水壶塞在盈盈手中。
盈盈感激地说:“谢谢。”
灵儿只嘻嘻地笑,天真无邪。
盈盈更觉得手中的水壶无比沉重,心中万分惭愧。
荣慧大师讲了礼节话,尔后高胜将昨日对众掌门所言再向众人说了一遍。一声锣响,裆,四围寂静一片。百晓生门的一位门人上台主持,这门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着灰衣服,留着浅浅的山羊胡。
山羊胡说:“各路英雄豪杰,今天我们进行武林大会的第一项,武林仇怨武林了,但凡有仇怨的武林朋友均可以在这里做个比试,但点位为止,不可恶意伤人。”言毕便退下。
武林大会的一个作用正是了断江湖仇怨,用武林的方式,其实就是比武。只要一上了这个台子,谁武功高谁就占道理,所以很多时候武林不讲道理,只论武功。这绝不是武林的特例,许多事情,包括政治斗争都是如此,谁赢了谁就有话语权,谁赢了谁就占理。我们知道的总是反派输了,那是因为输的一方被赢的一方定义成了反派而已,在历史的人为修饰下,真正谁正谁反谁清楚呢?那些输了仍被人们赞誉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山羊胡刚退下,飞身而上一老一少两人,均使弯刀。老者朝北面大喊:“短斧虫,前些时候你儿子与我徒弟战个不分胜负,今天敢不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来决一雌雄!”人群中回应一声:“怕你是孙子!”两人飞上擂台,也是一老一少,均是矮胖子,使短柄板斧。
弯刀老者说:“受死吧!”不由分说冲老胖子展开攻击。弯刀年轻人与年轻胖子也战成一团。四人武功平常,战了数十招不分胜负,亦不见什么好招,下面的人有点耐不住了,性急的或喊“快点打完!”,或喊“劈他啊!”,或喊“砍他啊!”
盈盈说:“打得一点劲都没有。”在盈盈看来,这些招数如小孩子过家家。
书生笑道:“他们可是打得汗都出来了。”他们确实都使出了全力。
多时,弯刀老者被老胖子踢了个狗吃屎,弯刀少年却在年轻胖子身上击中了一刀,表面上胜负参半,实则两胖子赢了,再打下去弯刀少年必不是老胖子的对手。各自搀扶着伤员下台,依旧互不服气。下面的人争相喊好,八成不是夸他们打得精彩。
随后,一个持铁笔的人站到了台上,对手是一个使铁爪的人,这二人本是结拜兄弟,却因为一个歌妓起了争执,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武林中的仇怨同样五花八门,为利的,为名的,为色的,还有看不顺眼的等等。
盈盈鄙夷地说:“这两个男人没一个是好货!”
书生点头道:“二男争一女确实不是好货,若是一个男的娶三五个女的,那才是大大的英雄。”这当然是反语。
盈盈恨书生一眼,骂道:“有人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台上二人拆了三五十招,使铁笔的人技高一筹,胜了,得意洋洋地蹦下台。他不只赢得了颜面,也连带赢得了这个歌妓。
陆陆续续几人上台解决了仇怨,不乏武功不俗之人,台下人逐渐情绪涌动。这时,飞身而上一名年轻男子。这男子穿红衣,甚是稀奇,但也显露了他的身份,只有唐门弟子才尽穿红衣。也许是毒的警戒****!
书生瞅男子生得白嫩俊俏,打趣道:“哟,我要是有这么英俊就好了!”
灵儿嘻嘻笑了。
盈盈则不屑地朝书生撇了撇嘴。
红衣男子向众人抱拳道:“诸位英雄,晚辈乃唐门代掌门的大弟子江风,听说天仙子段明常和万清的儿子也来到了此次武林大会,晚辈不才,欲向他讨教几招!”言毕,盯着书生,两眼似钩。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书生不会武功且被邢帮主打伤的事情早已传遍。
盈盈当即火了,说:“都知道你不会武功,这人凭什么要针对你!”
江风却不管人群中的异议,只敞开嗓子冲书生抱拳道:“段世昌段少侠,请上台赐教!”
灵儿担忧道:“段大哥,怎么办啊,他指名道姓要你上台。”
盈盈骂道:“太可恶了,我去帮你打发他!”
书生竟呵呵笑了。
盈盈疑惑地问:“你笑什么,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书生说:“他有点到秦家镖局吗,又有点到你秦盈盈吗?你代我出战以什么身份呢?”
盈盈被书生这句话问住了,江湖中父母与子女可以代战,兄弟姐妹可以代战,师徒可以代战,除此之外,只有夫妻之间可以代战,如果盈盈代书生出战,那就等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我是段世昌的妻子”。盈盈即使愿意,也太不合时宜。
江风大骂:“段世昌,你难道是个懦夫吗?”
盈盈恨得牙痒痒。
书生望了望台阶上的一个红衣老者,正是唐门的代掌门。代掌门在一脸冷笑呢!显然,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想在天下英雄面前好好羞辱书生,以解段明常当年的横刀夺爱之恨。二十几年前,一点红和代掌门本有婚约,但一点红爱上了段明常,负了和代掌门的婚约,哪料后来段明常和万清结婚了,代掌门始终爱着一点红,想让她重回自己身边,可心灰意冷的一点红拒绝了代掌门,创了万花宫,代掌门则把仇怨全添在了段明常的头上。
书生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容中夹杂了惯有的丝丝轻狂,说:“随他!”
书生猜对了,江风就是想引书生上台让他受胯下之辱,如此,书生一辈子抬不起头,段明常夫妇则名誉扫地。见书生根本不上台,江风再骂:“看来真是个懦夫!段世昌,你有种就站上台来!”
可书生丝毫不吃他的激将,反倒笑嘻嘻的。
江风气急败坏,骂得更毒:“看来是个缩头乌龟,哎呀,我在想,段明常和万清的儿子怎么这么怂呢,不可能啊,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是个野种!原来是个野种,哈哈哈哈!”江风嚣张地大笑起来。
书生还是一脸淡笑。
盈盈难以置信道:“别人这么骂你,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听不下去了!”
书生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听不下去,他又骂不疼我,我若动怒,他就会得意,失尊严的是我,我若不动怒,他会很憋屈,就像骂的自己,失尊严的是他,不信你看!”
江风见书生还是一脸常态,恼羞成怒,指着书生骂:“段世昌,你是不是个男人?你是真要承认你是个野种?”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说:“骂得我都口渴了!”
灵儿赶紧笑嘻嘻地说:“盈盈姐为你带了水呢!”
书生诧异地问盈盈:“你为我带了水?”
盈盈望了一眼灵儿,心虚地点了点头,拿出水壶递给书生,像做了一件很阴险的事情。
书生拿过水壶,感动地说:“没想到你还这么细心!”拧开水壶喝水。
盈盈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望灵儿,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灵儿啊灵儿,你让我多么惭愧啊!
台上的江风见书生和两名女子有说有笑,全然没把自己当回事,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计可施,只能故作不屑地说:“既然是个孬种,不配我动手,免得脏了我的手!”怒气勃勃地下了台。
台阶上的代掌门也是心中窝火,脸色发绿。
书生又只笑了笑,何等不凡的定力,何等豁达的心胸。
究竟武林大会上还会发生什么大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