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书生、灵儿和黄大姐正在街上疯玩。三人看些稀奇,玩些趣味,添些所需,还去裁缝店里各自做了一套厚衣服。但凡灵儿喜欢的,书生一律买下,黄大姐看中的,书生也买单,无半分小气。那日从赌场赚来的一百两银子,五十两孝敬给了陈秀才,剩余五十两,路途上花了十来两,还余三十多两,竟被书生半日挥霍得所剩无几,连最后的些许碎银子也索性捐给了乞丐,兀自倒还大笑:“千金散尽还复来,痛快!”
夜里,灵儿和黄大姐烧了几个好菜,书生就着佳肴饮着小酒。
黄大姐说:“段兄弟,你这人停不错,等你做了官,我就给你当个侍卫,怎样?”
书生喜道:“好呀,有黄大姐这样的侍卫,我看谁还敢惹我!”一个人想做的事越多、越大,得罪的人也会越多、越强大,如果自身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怎么能行?比如一路上,要是没有盈盈的保护和支持,自己的许多事都做不了,反而早已命丧黄泉。
黄大姐问灵儿:“灵儿妹子,你看呢?”
灵儿笑嘻嘻道:“相公说好就好。”灵儿的笑容下藏了一丝书生看不出的忧虑。
黄大姐对书生说:“不过段兄弟,有一句话我可说在前头?”
书生道:“黄大姐你说。”依书生看来,黄大姐必是要求自己做个好官。
黄大姐却说:“你虽身怀奇才,可我灵儿妹子跟你你并不吃亏,秦盈盈武功虽高,却不能担当,徐玉婉虽美,又心思太重,灵儿才是地道的秀外慧中,你明白吗?”
书生望望灵儿,傻傻地笑,说:“明白。”
灵儿害羞地垂下头。
黄大姐说:“既然你明白,那么就不要欺负灵儿!”
书生嬉皮笑脸地应诺道:“我知道。”
黄大姐却脸色乍变,盯着书生说:“我可没给你说笑,如果你欺负了她,我绝不饶你,我会一刀杀了你,你见过我杀人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说到做到!”
灵儿异样地看着黄大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生的笑容凝注了,眼前浮现出黄大姐一刀砍开秃子头颅的场景,只觉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额头,赶紧点头。喝酒的兴致顿时没了,迅速咽下碗中的饭,干笑道:“我吃饱了,你们慢吃!”赶紧溜了。
怪书生竟然怕了。
灵儿说:“你不要吓他,他很怕你!”灵儿的话很生硬,像命令。
黄大姐说:“我一看他就不是个规矩的人,不给他点下马威,你迟早吃亏。”
灵儿只埋头吃饭,不再言语。
书生溜到哪里去了?书房。干嘛?看书,白天不看书,晚上倒就着烛光看书。看的什么?不是那科考相关的书,而是一本《西厢记》,看得饶有兴致。《西厢记》乃元代王实甫所写,以爱情为体裁,却处处表露了道家上善若水、朴素之美和追求自由等哲学光芒。
看了片刻,听闻灵儿回房,书生迈着猫步悄悄进了屋,从背后猛地蒙住灵儿的双眼,故意用凶恶的音色说:“小姑娘,猜猜我是谁?”
灵儿岂能不知是书生,却故意问道:“你莫非是强盗?”
书生说:“对呀,我就是强盗,专抢小姑娘。”
灵儿说:“那你可得小心了,这里有一位黄大姐,专杀强盗。”灵儿掰开书生的手,转过身笑嘻嘻地问:“相公,你是不是很怕黄大姐?”
书生说:“有点儿怕,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真的会杀了我。”
灵儿宽慰道:“其实你不用怕,她只是疼我才这么吓你的,有我在,她不会伤害你的。”
书生淡然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搂着灵儿的小腰轻轻摇晃,说:“我今晚就在这里睡好不好?”虽然和灵儿实为夫妻,但碍于其他人在,这些日子里两人还是分房住宿。
任何男人,无论他怎样的身份地位怎样的聪明才智怎样的为人正派,都难以避免会出现此时的情况,这是男人的本性。任何女人同样如此,因为这也是女人的本性。
灵儿满脸绯红,说:“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书生道:“你说。”女子嘛,此时无非是要男人答应一辈子对自己好。
灵儿却说:“我要你娶了盈盈姐。”
书生听得目瞪口呆,以灵儿的性格,不会拒绝盈盈的到来,可再怎么说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个要求。
“你不用担心我,我能容下她一时,就能容下她一生!”灵儿说得很坚决。
书生不知该不该应,按理,他不该应,按情,他又想应。盈盈就像他心头的一块肉,看她伤心,自己心疼,看她离开,自己不舍。他明知这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甚至还瞧着山林里,不好,可又约束不了自己。
如果一个男人能管住自己的心思,他便是个出类拔萃的好男人。
灵儿请求道:“如果你真心对我好,就不要让我心中不安好吗?”
书生很矛盾,说:“其实我应该开心,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很心酸!”
灵儿推开书生的搂抱,侧过身生气地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和你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这简直变成了逼迫。
书生笑着哄灵儿,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她愿意,我一定娶。”
灵儿点了点头,说:“这样我心里就安坦了!”
书生心道,灵儿,她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又疑惑地问:“你不怕我此刻哄了你,他日食言?”
灵儿笑嘻嘻地说:“相公,我相信你才让你对我承诺,你若是食言,我还有什么和你追究的呢?”
或许这就是笑里藏刀吧,灵儿说的没有什么可以追究,其实是说不再值得追究,那是一种彻底失望和不再信任。书生清楚,简简单单的灵儿其实什么都懂,只是她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什么都不表露。
这是书生睡得最好的一夜,因为他享受着男欢女爱的愉悦。这是灵儿睡得最好的一夜,因为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心爱男子的女人。这是玉婉睡得最好的一夜,因为她回到了熟悉的家,无论什么事都多了一层保护。这也是盈盈睡得最好的一夜,因为她终于可以大胆地进入梦乡,长期以来,她担负着保护书生的责任,连夜里睡觉夜都小心翼翼,生怕睡得太沉他那边有什么动静自己听不到。
其实,盈盈也为书生承受了许多,付出了许多。
次日午后,玉婉拉盈盈去旧宅,盈盈嘴上说“我去了尴尬”,脚下却随了玉婉的步伐。书生在书房中继续看他的《西厢记》,听闻灵儿在外面欣喜地喊:“段大哥,盈盈姐和玉婉姐来了!”赶紧将《西厢记》插入书架,顺手摸出一本《大学》,佯装认真地看起来,着实挂羊头卖狗肉。
玉婉和盈盈随灵儿来到书房,玉婉瞧书生在看《大学》,笑问:“我以为公子满腹经纶,怎么此刻还在看《大学》?”
四书五经是文人必学书目,稍微用功的都能倒背如流,便是玉婉自己也背得滚瓜烂熟,若是能背于心中,如何还需看?
盈盈冷笑一下,讥讽道:“临时抱佛脚!”
书生傻傻一笑,说:“盈盈这回说对了,当今天下,推行八股,我对吟诗作对八股歌赋一窍不通,确实是在临时抱佛脚。”
盈盈再讥讽道:“今儿这太阳定是从西边升起来了,这么狂妄清高的人竟然承认自己不行!”
书生笑道:“知不足是最基本的智慧,再说了,这也不怪我,谁叫它非要考四书五经,考四书五经也就罢了,还非要八股成文,八股写得再好,能谋事吗?”
盈盈道:“自己笨,非要怪刀钝!”
玉婉微笑道:“公子多虑了。”
书生问:“如何多虑?”
玉婉说:“此次主考官正是家父,他一向最爱真才,不好假学。”
书生长舒一口气,道:“早说嘛!”把《大学》扔在一旁,还伸了个懒腰。
见书生这样的举止,玉婉很是疑惑,问:“公子莫非想走捷径?”
书生点头道:“对呀,有捷径走,为何还要走冤路?”
盈盈鄙夷道:“我一直以为你真有本事,却做这样没有出息的事,我回去就给义父说,一见你的卷子,直接批为零分!”
书生诧异:“义父?”
玉婉说:“对,爹爹见了妹妹很是喜欢,认她做了义女!”
书生呵呵笑了,说:“这样啊!”又朝盈盈说:“那恭喜你了!”
盈盈不屑回答,只一脸得意,她现在既是江湖第一镖局的掌上明珠,也是朝廷重臣的义女。
玉婉说:“爹爹听我讲了公子沿途所为,十分欣赏你们,想请公子、灵儿和黄大姐到府上一叙。”
书生说:“好,何时?“
玉婉说:“现在,车马已在外备着。”
这个玉婉是有备而来。
书生瞅着玉婉诡异地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去?”
玉婉倒被书生问尴尬了,说:“这——”
盈盈白了书生一眼,说:“怎么,你还要摆点架子?”
书生又呵呵笑了,趣道:“我只是想问问有没有晚饭吃。”
这怪书生的心思,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玉婉哭笑不得,说:“当然有。”
盈盈则鄙夷地骂:“真不要脸!”二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冤家关系。
书生向灵儿说:“灵儿,晚上不用做饭了!”又朝黄大姐吆喝:“黄大姐,走,去徐家吃饭!”拉着灵儿就往外走,看得盈盈心中又有几分不舒坦。
旧宅距离徐府只有不到二里路程,但玉婉以示诚挚,仍然安排了轿子接几人。入到徐府,一位门人领着书生去大厅,玉婉和盈盈则带着灵儿和黄大姐去后院中品茶观赏。
严府的大厅内,学士正中而坐,右侧坐了三人,左侧坐了二人,这五人年龄三十岁出头至四十多岁不等,均是双手平放于腿上,坐得规规矩矩。
门人将书生请至厅中,向学士禀报道:“老爷,段公子来了!”
书生气定神淡,微笑着躬身拱手道:“小生段世昌见过徐大人和各位大人。”
五位大人拱手回礼。
学士扬手示意左侧为首的位置,一脸和蔼可亲,道:“段公子请坐。”
书生只管坐下。
学士向大人们介绍道:“诸位,这位段公子是小女前翻南下认识的奇才,特向你们引见引见。”又向书生介绍道:“段公子,这五位都是老夫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张大人,丁未科二甲;秦鸣雷秦大人,甲辰科状元;胡正蒙胡大人,丁未科探花;吕调和吕大人,庚戌科榜眼;诸大绶诸大人,丙辰科状元。”尔后道:“今日在座的都是高才,大家尽可谈文论道,交流切磋。”
五位大人均是含笑点头。
书生再瞧这五人,脸上无不挂满自信和得意,是啊,他们都是近几届科考中的佼佼者。书生格外留意了自己对面的张居正,三十几岁年龄,眼睛大而有神,胡须短却浓,目光坚毅,神色轻悦。此人年龄不算最长,科考成绩更是最差,却坐在首位,必是极受学士器重。
书生清楚,这是学士特意布置的一个局,要检验自己的含金量。
但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一脸轻笑,因为他已有对策。
到底诸位才士将如何考书生,而书生又将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