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瞪着黄叙的背影,惨不忍睹地别过脸去:阿叙哥哥是笨蛋,被司马懿捉弄了还犹不自知——当司马懿激将黄叙的时候,她立即悟出司马懿的用意:引起曹操的注意。曹操之所以想留住黄叙,是因为黄叙来自荆州、乃为名将之子!再过数月,赤壁之战将要爆发,曹操挥军南下,经过荆州,恐怕还要靠黄叙去拉拢荆州的人才,尤其是荆州的顶梁柱——赫赫有名的中郎将,黄忠将军……
——其实,离开邺城也无妨,为何黄叙要偏偏选择留下来?华云复杂地注视黄叙的侧脸,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终是把让他走开的这种想法抑制在喉咙里。
她看着黄叙,莫名地涌起一种奇异的情绪。
她还未细想,便见黄叙回头望着她,低声道:“阿云妹妹放心,阿兄不会丢下你!阿兄决定保护你,你一定会见到华神医的!”
“阿叙哥哥……”华云轻轻地低唤,心下一片温暖,感动非常。
见到华云和黄叙应下之后,曹操拍了拍手,喝退一众士兵,并对程昱道:“仲德,你快带这两个小家伙去歇息一下罢!回头老夫举酒庆宴,为诸位压惊!”
程昱领命,对华云和黄叙恭敬道:“小神医,小将军,请随某来。”
华云和黄叙对望彼此,也不敢询问其他,只得默默地跟走程昱的身后。
打发了华云和黄叙,曹操又对众人道:“你们也散去罢!老夫还有要事询问司马先生。”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纷纷暗暗地打量司马懿,立即明白了曹操的意思:想必自家的主公对司马懿的才华相当欣赏,许是想要留住这位名士。
他们也不多话,各自拱手,相继地退下。
很快地,偌大的内院只剩下曹操和司马懿。
曹操方才看向司马懿,亲自鞠躬道:“司马先生大才,几句话便为老夫留下一名将才和一个医师!老夫深感佩服,不知能与司马先生深谈否?”
司马懿淡然一笑,回礼道:“敢不从命。”
二人相视而笑,一前一后,踏进了住居。
曹操挥退了一群婢女奴仆,命令他们侯在室外。
室内,曹操与司马懿各自席地而坐。尔后,曹操迫不急待道:“久闻司马先生之大名,今老夫得以相见,实乃佩服!敢问先生何处高就?”
司马懿暗笑,轻声道:“学生仍是白衣,仍在游学四方。”
曹操喜上眉梢,不考问他的见识,直白道:“先生好风度!老夫敢断言,先生学识过人!敢问先生肯在老夫麾下否?”
司马懿笑了笑,不回曹操的招纳之意,朗声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学生素来敬服英雄,也愿有朝一日能为知己而死——敢问曹公,普天之下,有谁敢称英雄者?”
曹操微眯双眼,缓缓道:“先生观老夫,敢否?”
司马懿笑而不答,徐徐道:“学生游览天下数年,自诩眼见英雄无数——”
他不待曹操开口,慢慢地说道:“昔日洛阳太师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淮南袁术,此人兵粮足备,登基为帝;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卧居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即便连曹公,也差点败于他的手下;荆州皇室后裔刘表,他跃居八俊之一,威镇九州;加之刘璋,他坐拥益州,盘居地利;还有江东的领袖孙氏一族等等,此皆都自称过英雄!可叹董卓残忍嗜杀,倒行逆施;袁术不识天时,妄自称帝;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刘表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毫无四方之志;刘璋暗弱,非为人雄;至于孙氏一族,孙坚孙策俱已早逝,孙权年少气盛,想来不成气候——而曹公……”
他顿了顿,扬声道:“曹公您身为宦官之后,出身起点低微,却胸怀大志!以一人之勇,刺杀董卓,虽未成功,却不失大义之举!自起事以来,扫黄巾,扶天子,杀吕布,纳张绣,灭袁氏,定北方——若您不敢称为英雄,还有谁敢否?”
聆听司马懿的侃侃而谈,曹操忍不住失笑。
忽然,司马懿目光一闪,轻声道:“曹公,眼下北方基本被您平定了,接下来您的目标,请容学生大胆猜测:您怕是要南下罢?”
曹操收敛笑容,轻敲案几,若有所思道:“说下去。”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司马懿道:“学生只问曹公三件事,烦请曹公认真回答!如若曹公解得学生心中的疑惑,学生愿为曹公尽效犬马之力。”
曹操挑眉道:“你且问罢。”
司马懿道:“首先,当今局势仍旧分裂,曹公你拥有数万之众,目前有何打算?”
曹操道:“老夫已然平定北方,再过数月不久,应是挥军南下,平复南方,一统天下!”他的神情充满了自信,仿佛即将见到了一副盛世的模样。
司马懿不置可否,再道:“其次,北方善长陆战,而南方善长水战。曹公,对于水军的对战,您有几分把握?”
曹操一愣,含糊道:“这倒不妨事,听闻荆州牧近年身子骨不大硬朗了……倘若老夫借机收复荆州,自可收编水军!以荆州的水军对抗江东的水军,再以铁骑辅之,想必不难拿下罢?”他的语速极快,似乎不愿让司马懿听清。
司马懿从容不变,问道:“最后,曹公您真的认为,您治下的北方是安定的么?”
曹操似是想起甚么事情,额上很快地渗出汗珠。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神色变得肃然起来,终是道:“请先生为操解答之。”
司马懿也不客气,径直道:“学生自荐,为曹公谋划之!曹公,您虽然基本平定了北方,然而学生却不以为您该立即用兵南下!曹公,您治理的地方虽说休生养息了数年,但是南方也相对安宁了数载!毫不客气地说,那里的发展可比北方更为繁荣,此时用兵,时机未到,绝为不可!学生斗胆建议,曹公您的战略方向应该改为西凉一带——凉州和雍州!凉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东接关中,西通西域,山脉前隔,沙漠后绕,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雍州所处的地位虽比不上凉州,但它连接凉州和益州,是为缓冲地带,尤其是其境内的祁山,可谓天下之奇峻,地扼蜀陇的咽喉,势控攻守的要冲,因而绝对会变为日后的必争之地!曹公,如今雍州荒僻而凉州势力众多,您光顾南方,想必是盘算放任雍州的凋零和凉州的复杂而不管罢?假若你促进雍州的安定、解决凉州的分歧,那么雍州将变成您进军益州的有利保障,而凉州的铁骑也将尽数归属于您!而您在稳定两州的时日里荆州怕是有变,您可以趁机拿下荆州,加以训练水兵,假以时日,统一天下的大业便指日可待!”
——谁也料不了,司马懿的这番话竟会成了曹操日后的战略决策,几乎媲美于历史上诸葛亮的《隆中对》。
他本来不准备指点曹操的,毕竟曹操手下的能人奇士太多,然而上天让他重生一回,又让他意外地提前遇见曹操,因此他想尝试一下,尝试一下自己能否实现建功立业的抱负——重生前,他见过曹操兵败赤壁之战,没能完成一统霸业的遗憾;重生后,他理所当然地思考未来的局情到底该如何一个走法:既然发动荆南战役的时机未到,不如索性把北方平定得彻底一些,也好让他博些立功的机会,说不定他能身居名臣,名留千史!
他自是晓得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位几乎与他并驾齐驱的全才——诸葛亮!那人现今虽是不出名,可他辅佐的却是刘备,未来的蜀帝!那人最后成为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名相,而他的《隆中对》正是促成三国鼎立的战略决策。
为了早些结束乱世,他不得不防:谁说诸葛亮的《隆中对》是完美无缺的?《隆中对》最基本的战略思想是要占领荆州和益州,荆州是关键中的关键——荆州地处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是一块谁都想得到的战略要地,以刘备的实力,不可能一人独占荆州,一旦刘备的主力进入益州后,更是无法长时间保有荆州。
益州与荆州的往来主要依靠水运,而穿梭两州的水道过于险要,很难在两地及时调兵遣将。一旦强敌入侵,主力在益州的刘备很难保住荆州。
也就是说:荆州是一个易攻难守的位置。
诸葛亮想要同时占领这两个地方,其设计一开始就有致命的缺陷。
而他向曹操提出最先稳定凉州和雍州,则是用来克制诸葛亮的《隆中对》……
曹操抚掌,唏嘘道:“先生大才!荆州确实不难拿下,最棘手的乃是江东!老夫的谋士文和先生也曾谏言,‘休养生息,方可不战而令江东称臣’!今又听先生之言,不得不服先生之才不亚于文和!”
司马懿扬眉道:“曹公为何要将学生比作贾诩先生?”
曹操眨眼道:“难道你不是谋士么?”
司马懿大胆道:“非也!曹公以为学生似如陈平、张良、贾诩一般的谋士,而却忽略了学生的祖先乃如孙子、韩信、霍去病一类的帅才!”
曹操猛然起身,直直地瞪着司马懿,斜视道:“口气倒不小,老夫却不信!你顶多算得上将才,怎敢自比帅才!”他露出恼怒不信的模样,表情却怒中含笑。
司马懿直视曹操,拱手下拜道:“若您不信,请派遣一支军队,懿愿为阵前先锋,为主公收复西凉,扫平南下的障碍!主公,如若懿做不到,自会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绝不拖累他人、苟活于世,望主公明鉴!”
“主公”二字说出,表明司马懿愿为曹操效力。
曹操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放声大笑,大声道:“好!好!好!有志气!有魄力!不愧是司马防之子!也罢,老夫便准了你的要求,不过你且别心急,先随老夫一起见一见你将来的同僚罢!”他连忙扶起司马懿,拍了拍手,对门外吩咐道:
“老夫要摆酒设宴,为仲达接风洗尘!你们还不快去通知各家,让众人参宴!”
“是!”屋外,一众婢女奴仆忙不迭地回答,纷纷地散去,忙去传达曹操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