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居处,距离曹操的住居并不远,只隔有一道厚厚的围墙。
轻推屋门,程昱面带笑容地走了进去,示意华云和黄叙也进屋。华云和黄叙一前一后进了屋,发现屋里还有一名婢女和一名奴仆在打扫,见他们来了,纷纷地行礼。程昱敛容,对他们吩咐道:“她是华云姑娘,以后你们可要好好地侍候她,若敢肆意怠慢了她,老夫定不饶你们!”那婢女和那奴仆纷纷站好,嘴中呼道:
“见过华云姑娘。”
华云手拎行医药箱,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名年轻男女对她恭敬畏惧的模样,一时反应不过来。程昱吞地一笑,领着华云和黄叙在屋中转了一圈,殷勤备足,亲切非常。
华云一边聆听程昱的介绍,一边抽空地环顾四周,发觉此屋颇为雅致,极为宽敞,光线充足,应有尽有——屋内的东头和西头相距数十步,一头放有一张床榻,另一头摆有一张书案,中间设有一个大大的风屏,将两地分隔开来,一眼望去就像一堵墙壁将卧室和书房分开了一般。
她看得目不暇接,打量周围的一切,心底称赞:果真不错!
然而,再美的居处也不会令她迷惑,她自是不会忘记此行的目标:救出师傅——只是如今的程昱待她太过热情,滔滔不绝并且丝毫不提华佗之事,她也不好太过无礼而打断对方的兴致,只能静待,瞅准时机再向程昱提及华佗一事。
程昱一扫方才的冷厉,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辈,向华云和黄叙絮絮叨叨有关住处的要事。末了,他看向黄叙,对华云道:“华小神医,东头是你的,呆会老夫要带黄小壮士去另一处厢房!你还满意否?若是不喜欢,老夫再给你安排别的居室。”
华云和黄叙面面相觑:身处异乡,暂住别家,照看他们的又是一位面慈心狠的中年长者,他俩简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引起对方的反感。
半晌,黄叙望了一眼华云,比划了手势,结巴地要求道:“小子不想离阿云妹妹太远,麻烦先生给个近点儿的地方!”
程昱拿眼瞅着黄叙,抿笑道:“那是自然,老夫明白的。”
——也不知他明白甚么!华云悄悄地瞟看他,再瞟向黄叙,但见黄叙涨红了脸,垂头立在她的身旁,也不说话。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想必太过冷场的原因,华云听见程昱对自已道:“华小神医,此地是何地方,你晓得么?”
“甚么地方?”华云本不打算开口,对方既然问她,她便顺势地抛出问题。
程昱道:“此处本是华神医的住居,可惜华神医不喜呆在邺城,因此反倒没甚么人来走动——你是华神医的徒弟,老夫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华云讶然:师傅不住的房子让她来住——她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有时命运真稀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比起住所,她更想知道对方何时会放出她的师傅:程昱提到了华佗,她总归也该问一问。她努力地平复紧张的心情——她的反应落在程昱的眼中,程昱认为她是满意的:她在羞涩地微笑,含蓄地表示默认。
程昱笑了笑,刚想提出带黄叙去他的住居,却听门外有人道:“程先生,程先生,您在么?老爷传话,说要让您前去大厅为司马先生接风洗尘,酉时请您赴约!”
“明白了。”程昱挥了挥手,那人恭敬地退下,小跑地离开。
华云和黄叙面面相觑:曹操要举办酒宴招待司马懿?
程昱不提甚么宴会,快速道:“你们只管住下,有甚么不懂的只管派这几个下人来找老夫,缺了甚么亦是一样!老夫会好好地照顾你们的,断然不会让你们受到委屈。”
华云低声道:“谢谢程先生。”
“今个儿你也累了罢?早些歇息罢!”程昱抚摸而笑,点了点头。安顿好华云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又对黄叙道:“黄小壮士,请随某来。”
黄叙瞄了华云一眼,见她面含淡淡的烦愁,突然“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小子不要住了!先生好没道理,您是不是忘记了甚么事?您光顾安排小子和阿云妹妹,却没说华神医怎么样了!小子和阿云妹妹此行的目标,就是为了华神医!若是他被你落下忘了,这让小子和阿云妹妹如何是好!”
“嗯?”程昱听罢,皱起了两眉。
——谢天谢地,黄叙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华云嗫嚅了一下,马上道:“程先生,谢谢您为小女子和阿兄的住处着想,可惜师傅还被关在许昌的牢里,徒弟不敢忘却恩情而无所顾忌地住下,烦请您通容通容——小女子可否能够亲自带回师傅?”
程昱皱眉道:“你若独去可不行,需得主公的通行令牌和文书。”
华云哀求道:“那么程先生,您能否帮阿云求来通行令牌和文书?先生为阿云做的准备,阿云铭记在心,可是若把师傅被关的事情宝抛在脑后,岂不有负师傅多年来的授业之恩?何况阿云也是极想念师傅的,恨不得立即就动身前去!这屋子蓬荜生辉是蓬荜生辉,阿云却是不敢住的——师傅一日不出狱,徒弟哪敢厚脸长住?还望程先生帮忙传话,阿云保证,一旦和阿兄面见师傅,立马回返邺城!”
程昱哭笑不得,勉强地应下。
看着程昱的远去,华云和黄叙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
华云拍了拍黄叙的肩膀,正想对他说话,眼光却转向站立一旁的婢女和奴仆。她转了转眼珠子,对上两名男女,忽然道:“你们是谁?叫甚么名字?”
她的语气完全没有一丝亲切之意。
那名婢女和那名奴仆乖顺地行了礼,依次地答道:
“婢子阿心。”
“小的阿良。”
黄叙“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华云却挑高眉头,新奇地心想:良心?这名字取得忒有趣儿!她绽露一副笑容,口中却喝道:“这儿没你们甚么事了,都在门外侯着罢!若是程先生回来了,记着你们要敲门通报!”
“是。”阿良和阿心眉色一紧,也不多问,径直地退出门外——阿心甚至还贴心地关好屋门。
眼见外人不在,华云转个身去,东摸西找,从一处拐角神奇地找来一块大布帛,先将布帛平放干净的地上,后将行医药箱轻放布帛之上,紧接着她满屋子乱翻,翻得黄叙目瞪口呆。
黄叙道:“阿云妹妹,你在找甚么?”
华云头也不抬地回道:“找值钱的东西!”
“为甚么要找值钱的东西?”黄叙一头水雾。
华云斜视道:“咱俩去救师傅和师兄,少不得让他们立刻远走高飞,可他们一直被关在牢里,就算被放出来,也没甚么地方可去,咱们多弄些值钱的物品,等见了他们,再偷偷地塞给他们,这样他们就算离开了,也能过上一段时日。”
黄叙惊叹道:“阿云妹妹,你真聪明。”
华云笑嘻嘻道:“好啦!别恭维阿云了,咱们赶紧找找罢。”
“好!”黄叙连忙上前帮忙。
俩人东翻西碰,将屋内不显眼却值钱的瓶瓶罐罐尽数收进大布帛里。还别说,这间屋子装修得虽不富丽堂皇,却也让二人找出不少值钱的瓷器:青瓷和黑瓷——华云敢保证,倘若他们一路贩卖陶瓷为生,也足以支撑到达许县了。
华云搬得眉飞色舞,黄叙见她高兴,也乐得手足舞蹈。搬运片刻,他们听到门外的阿心喊道:“程先生回来了!”
华云和黄叙愣了愣,赶忙将布帛里的贵重物摆好,却来不及藏好,就见程昱跨进屋里时,一个大大的包袱正好出现在他的面前。华云眼尖地瞅见程昱的手里捧有一个令牌和一封书信,他抽了抽嘴角,指了指小山一般的包袱,纳闷地问道:
“你们……?”
华云尴尬道:“阿云和阿兄要去许昌,这些都是行李。”
程昱挑眉道:“不是细软?也对,主公的黄金你们即便拿了一半,也够用了罢。”
华云望了望程昱,瞧了瞧包袱,懊恼地想起她治好曹操,一半赏钱确实没领——这方面固然是她心急地想救师傅,另一方面则是她淡薄金钱的原故。
听了程昱的提醒,她认真地检讨:早知领完赏钱就好了。金子比瓷器方便多了,她怎么如此迂腐,闲置黄金,偏拿粗陋货?
黄叙的脸红了,想必和华云想到一处。
程昱笑看两个半大的小家伙赧然的神情,不由地打趣道:“果然还是孩子,老夫为你们想过了——”他走到华云的身前,将令牌和文书递到她怀里,再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几块硕大的黄金,塞进黄叙的手里,笑眯眯道:
“不捉弄你们了——拿着罢!你们何时起程?”
华云和黄叙眨了眨眼,瞬间醒悟了程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