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的,额头上还盖着热热的毛巾。很显然,这里绝不是她在长乐宫的居所。
安素撑起身来,身上有着明显的酸痛之感,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她知晓自己定然是生病了,只是先前的记忆到她晕倒在雨中时戛然而止,后面经历了什么,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也不清楚是谁人将她带到了这里。或许,她该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慢慢的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她仔细观察起这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清雅端庄,是她喜欢的样子。这房间很大,定然不会是普通宫人所住的地方,或许是哪位主子的寝殿。但这房间的陈设,不像是女儿家的样式,若不是哪位娘娘救了她,安素便实在想不出来是何人了。
“你总算醒过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安素一转身,便看见顾闻舟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独属于他的那股清香混杂在药香之中,汇聚成另外一股好闻的味道。
“是你救了我?”安素看着周围的环境,不解的问道。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顾闻舟将药碗放到一边,疑惑道,“你昨晚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清醒着。”
安素一惊,顿时有一种自己的心思全被察觉的紧张,她赶紧摆了摆手:“或许我那时醒着,只是现下还晕乎乎的,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这是你在宫里的住所?”安素看他还有些疑惑,遂转移话题问道。
顾闻舟点了点头:“是啊,皇上喜好黄老之学,对我十分礼待,便拨了长亭殿给我住着。这长亭殿离后妃们所住的地方稍远,我住在这儿也合适。”
“原来如此。”安素应了一声,目光便瞟向了外边。此时天已经大亮,外边的屋檐上还有些许沉积的雨水在往下滴着,看样子那场大雨已经下过了。
“没想到只下了这么一小会儿,地面上就已经全湿透了。”安素揉了揉还疼着的太阳穴,忽的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顾闻舟似乎提到了昨晚。
“闻舟,你是何时救我来这儿的?”
“昨日下午。”顾闻舟把她又拉了回来,以免被外面的凉气侵袭。
“什么?!”安素大吃一惊,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完了,我在长乐宫还有差事要做呢!”
顾闻舟再次将她拉回来:“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向太后告了假,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回去当差便是。”
“你帮我向太后告的假?你怎么告的假?太后竟也允了?”安素有些狐疑,又转念一想,顾闻舟是男子,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宫女和男子私自接触,他去帮自己向太后告假,这竟能行得通?
“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好好休息便是。”顾闻舟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多做解释,只让她安心休息。
安素还是有些怀疑,正打算继续追问,顾闻舟竟然将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安素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是晚了一步,他的手掌已经贴了上来。原本额头并不算太烫,这一下反而发起热来,连同她的脸颊也开始烫了。
“都一晚上了,怎的烧还没退?”顾闻舟似是在自言自语,眉头紧紧揪了起来。
安素偏着头看他,知晓他此刻正是在为自己担心,安素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开心。但虽是开心着,却又想到了昨日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惨死的宫女,那道紧闭的宫门,还有太后深不可测的心思。
“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顾闻舟望见安素一脸苦闷,总担心昨日自己照料的不够细心。
安素摇了摇头:“闻舟,你说,在这宫里,究竟要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奇妙,顾闻舟却能理解她的意思。他知道安素心情不佳,也不打算胡乱安慰她,反而认真道:“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每一件事都是没有完全的对错之分的。有些人觉着这样是对,有些人却觉得那样是对,实则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论怎样做,或是不论结果如何,便都是对的了。”
安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复而又皱眉道:“那若是无法遵从本心呢?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若是实在身不由己,又该当如何呢?”
“若是如此,那便先保住自己。”顾闻舟笑道,“在宫中行路艰难,若是不能时时开心,便是时时平安也是好的。”
安素认同的点头,一瞬间豁然开朗,她为那些宫女们的死耿耿于怀,不过是心中的善念在作祟而已。实则无论太后怎样说道,毕竟此事同安素也并无太大关系,她更多的是看到这些人,便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错。”安素深吸了一口气,“闻舟,你的话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
顾闻舟朝着安素笑,这笑容如此美好,她便又想到了他们在辉月茶楼前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只觉此人仙姿绰约,仿佛高不可攀,竟从未想过会有和他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一天。安素也回给他一个笑容,两个人相视着,仿佛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很远很远。
直到目光缠绕多时,安素才觉身上有些凉意,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自己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竟还不是昨日的那件。这么看来,岂非是在睡梦中被人帮着换了衣裳?身边的人只有顾闻舟一个,莫非是他?安素咬着唇,双手紧紧的捏着衣角,这也太难为情了。
“你冷了吗?”顾闻舟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帮她把被子裹在身上。
“我......我身上的衣裳......”安素努了努嘴,断断续续的开口。
顾闻舟低头看了一眼,明白她想问些什么,便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昨日我将你带回来以后,你全身都已经淋湿了,我便让宫里的婢女给你换了她的衣裳。虽不是长乐宫的服饰,至少不用穿着湿衣服了。”
安素这才放下心来,但又为自己方才对他的怀疑感到愧疚,微微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因着安素受了风寒,顾闻舟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便将这一日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一直待在长亭殿陪她。有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安素睡了个安稳觉,次日一早才又换上长乐宫的宫女服饰回去当差。只是安素一直想不明白,他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替自己告的假,不仅太后欣然应允,她回去之后也没有受到任何质问或是责罚。
此事过后,倒是连着好些日子没有受到斛谣嬷嬷的刁难,安素稍稍轻松了几天。长乐宫也很是平静,太后整日待在内殿里,大多数时间是在休息,也不爱出门。皇上和皇后经了那事之后,更是一时不往这边来了。
今日安素起了个大早,将院子里的落叶又清扫了一遍,这倒不是斛谣嬷嬷的安排。在长亭殿那日清早起来,觉着空气清新的很,顾闻舟也说晨起早些,一天便多出了些时候是自己的,安素觉着有道理,平日也就早些起来了。
安素刚把落叶扫完,长乐宫门口竟传来了声响,是守门宦官的声音,像是在同什么人交谈。片刻之后,那宦官便去往太后那儿通报了,安素也闲来无事,索性放下扫帚去听墙角。
她以前是很不喜这般做法的,但在长乐宫当差,总要时时刻刻留着心眼,以免哪天就被人暗害了去。时间久了,便也觉着听墙角没什么了,甚至每逢有人来见太后,总要跟着听听。若是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侄儿见过太后姑母,太后姑母长乐无极。”是被宦官领进去的男子的声音。
“吕禄啊,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姑母这儿来了?你近来在朝堂上没少被皇帝甩脸色吧?”太后见着侄儿总归是高兴,连带着声音也欢喜了些。
安素想起了上次的灵芝,她对吕禄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是太后颇为喜爱的侄儿,平日里也很是孝敬太后。
“皇上年轻,侄儿自然不会把一些气话放在心上。”吕禄向太后磕了个头,“姑母,侄儿今日来找姑母,是有一件大喜事想要求得姑母的应允。”
“喜事?”太后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这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你说说,你有什么事要求得姑母应允的?”
“侄儿的大女儿吕兮已到了适婚的年岁。”吕禄试探着先提了一句。
太后果然笑了起来:“你是想为兮儿求得一份好姻缘啊?”
“正是如此,还望姑母能够成全。”
“兮儿的婚事自然是要好好办的,如今能与她相配的好男儿,容哀家来想想看。”太后正要思索,吕禄便一脸喜气的打断了她。
“姑母,其实侄儿心中已经有了一位不错的人选,兮儿对此人也很是满意。”吕禄缓缓提道。
太后笑着点头:“已经有人选了?你倒是说说看,是谁人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得你父女二人青睐啊?”
吕禄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朱虚侯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