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天就已经黑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也早早躺在了床上。
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光亮,天气不好的时候,还真能用一句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不过,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挺好,晚上有一轮又大又亮的弦月。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那些黑黢黢的树枝、谷垛和房屋的轮廓好像都显得温柔了许多。
甜妞躺在妈妈身边,听她讲着小猫用尾巴钓鱼的故事。
“小猫的尾巴上虽然没有鱼饵,但是尾巴尖儿可以动来动去,有一只眼神不太好的大龙虾,就把它当成了食物……”
阮愉讲故事的语调慢慢的,声音也轻轻的,和撒落在她身上的淡淡月光一样,温温柔柔的。
前半段甜妞还有精神问几个问题,后面就渐渐合上了眼睛。
妈妈讲的故事和奶奶讲的故事是不一样的。
奶奶只会讲那些老掉牙的民间传说,什么牛郎织女呀,白蛇传呀,七仙女呀,可是奶奶知道的故事也并不多,讲着讲着就又开始讲已经讲过的故事了。第一遍听的时候还觉得很有意思,听了两遍三遍,就会觉得腻了。
妈妈就不一样了。妈妈在镇上小学里教书,会听到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有些是老师们编出来哄小孩子的,有些是小学生们自己想出来写在作文里的。
每一次妈妈哄她睡觉,甜妞听到的都是新的故事。
阮愉没有打算自己来教甜妞识字,拼音汉字什么的小学老师都会教,如果甜妞学得不好,她再来辅导一下也没有关系。孩子现在还小,她不愿意束缚了甜妞的想象力。
但不教识字,也不意味着什么都不教,她会教甜妞数数,也会给她讲一些有趣的历史小故事。
阮愉还买了一些图画书。有一部分是从镇上的书店买的,有一部分是特意嘱咐过让孩子他爸带回来的。
这些书除了封面和目录,其余地方一个字都没有。有些书是一幅一幅单独的画,有些则是从头到尾串联起来的连续的一个故事。
甜妞很喜欢这些有趣的图画书,一本书可以翻好多遍,每一次她都能看出来新的故事。
村里面的孩子也不是一大早就在外面玩,大一点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要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平时都是到了下午才有时间和小伙伴一起玩。
也就是到了周末的时候,家里去上学的更大一点的孩子们放假了也分担一些家务,他们才能早一些出去玩。
没有小伙伴来找她玩的时候,甜妞就会自己在家里翻图画书看。她那么小一点点,实在没有什么能帮忙做的事情,家里面的大人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都告诉她只管自己玩就可以了。
甜妞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她确实很喜欢这些漂亮的图画书,但只要哥哥姐姐们想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他们。
借出去的时候会很认真地强调,“要洗过手之后再看。”
这个年代的书还是很贵重的东西,甜妞自己看书之前也会先洗手,而且她看的时候很小心,翻过一遍之后书一点也不会折角卷边。
她自己都是这样做的,甚至做得更好,小孩子们更加不会觉得她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也有想看却不敢借的孩子,比如说老二家的晚丫头。
晚丫头很想读书,看图画书也是好的,可是她知道她爹娘不会答应的,他们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什么书,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灶间多学学怎么炒菜。
其实她心里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不敢对人说起的愿望,她想要成为像三婶娘那样的人。
三婶娘和村里的人都不一样,她脾气好,知道的也多,和小孩子们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还会很耐心地对待他们,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幼稚。
三婶娘是小学老师,那她肯定读完了初中,甚至是高中毕业生。
假如她也能上学,读小学,读初中,是不是就能离成为三婶娘那样的人更近了一步呢?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她爹娘根本不会答应送她去上学。
她只能在甜妞看书的时候偷偷凑上去看两眼,也只能趁着大人都去农田里劳作的时候悄悄问一问小学哥新学的东西。
这周日的早上和平常好像没什么区别。阮愉给甜妞穿好衣服,把她抱到小院里梳头发。今天轮到何小荷做饭,秦柳芽就起得晚些,趁着她还没起,欧婉悄悄跑过来蹭故事听。
早上讲故事的不是阮愉,而是甜妞。她看了那么多图画书,总是能自己编出一两个小故事来的。
三岁多的小孩子,平日里对话还行,讲起故事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阮愉耐心听着,时不时引导两句。
扎好了小辫子,别上小发卡,再用丝带系上一个蝴蝶结,阮愉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扎头发的手艺还没有生疏。
先前一直专心扎头发没发现,转了头才看到旁边一直盯着甜妞看的欧婉。小姑娘看的很入神,眼睛亮亮的。
阮愉看到她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的发圈,明白了。无论多大,女孩子爱美的天性总是不变的,晚丫头这是羡慕甜妞的头花呢。
“甜妞,你看你有那么多的头花发卡,姐姐一个都没有,你能不能分一个给姐姐呀?”
甜妞讲故事讲得正开心,突然就被打断了,不过小孩子兴趣变得也很快,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刚才的问题上去。
她直接从自己头上取下了刚刚别上去的发卡,跑到欧婉面前递给她,“姐姐,这个发卡送给你。”
欧婉本来以为是自己偷听故事被发现了,意识到甜妞是过来给自己送发卡,羞愧得脸都红了。
“我不要……甜妞自己戴就好……”
她想着,甜妞这么小,已经能讲出那么好听的故事了,肯定是很聪明的孩子,以后去上学肯定也会很顺利,可以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去,也许还能继续读下去呢。
而她……
年幼的女孩子在这一刻,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命运的不公。
她这个时候还没有认识得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等到长大以后,她和妹妹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