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顾窗外,夜色漆黑,乌云簇簇成团,雨丝倾洒而下,遮住了远处的青山雾霭,好似天地都笼在雨中,那雨又轻又急,如烟似雾似的,像是在眼前织了层薄纱。冷风呜咽似的吹着,夹杂着细雨绵绵,那两团雪亮的车灯直直的照在前面,枪声不绝于耳。
明明是极紧要的关头,他却心情大好,禁不住勾唇笑了笑,“你连累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现在倒客气起来?人说到了生死关头,总能认清这辈子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这句话说的真是不错。”
沈蔷薇见他面色惨白,却还是对着自己竭力笑着,就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玩笑。”
她说话间掏出手绢来,按在他的伤口上,见他紧紧抿着唇,显见是痛的厉害。他将手绢接过,对着司机说:“老刘,在前面弃车。”
才刚说完这一句,汽车就在原地猛的转了一圈,正是子弹打在了车轮上。乔云桦推开车门,抓着沈蔷薇下了车。外头雨势很大,晃眼去看,只是黑漆漆一片。才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的汽车“砰”的一声爆炸,连地面都震颤起来。
冰冷的雨丝混杂着玻璃碴子狠命的砸下来,沈蔷薇的耳畔嗡嗡作响,回头去看,浓烟滚滚弥漫,仿若一条直冲上天的黑色巨兽,黑沉沉的,映衬着寒涔涔的天光。冷蓝的闪电划过天幕,天空像是被撕裂开的口子。
惊雷滚滚,乔云桦紧紧抓着她的手,朝小路下方走去,原本小路难行,现在下着雨,更是满地泥泞。勉强走上去,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后面追来的车灯直直的照在身上,有人喊着,“在那里,开枪!”
紧接着便是一通扫射,子弹横飞而来,打在了小路旁的野草上头。山野之间,野草生的又高又秘,两个人沿着野草行走,倒是躲了不少的子弹。
身后的枪声仍旧不停,乔云桦的一面抓着她,一面回身开枪,虽然寡不敌众,但是胜在他枪法精准。沈蔷薇被他用力抓着,好几次在泥泞中要摔倒,她又兼着怀孕,这样一跑,难免吃力。不由的大喘起来,只觉得胸口满满当当的,此时浇了雨水,更是头晕眼花。
抬头看天,见夜色暗沉,碎雨浓浓的自天幕倾洒而下,好似沉寂了许久的寒意喷薄而出,冰冷的砸在脸上。拼命呼着气,这春日的一切只余下寒意来。
子弹在头顶打着旋,四野冷风哀嚎,芳草萋萋,那一种绝望中又兼着身心俱疲,只是机械似的朝前跑着。隐约瞧见前面影影绰绰的车灯,乔云桦拉着她快步跑过去,就见迎面而来几辆车子,从里面涌出来许多人来,各个执着枪奔过来。打头的那人见乔云桦受了伤,忙问:“少爷,你没事吧?”
乔云桦虚弱的摇了摇头,打开车门拉着沈蔷薇上了车,司机将油门踩到底,待到车子风驰电掣的开起来,身后便又响起枪火声,直至拐了弯路,声音才渐行渐远。
沈蔷薇见乔云桦半闭着眼,忙问:“你怎么样?”
转头问司机,“还需要多久?”
司机诚惶诚恐的说:“现在下着雨,前方小路又多是弯路,行驶不宜过速……”
乔云桦睁开眼睛,勉强说了句,“我没事。”
沈蔷薇一面同他说的话,一面将手帕紧紧系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下军服的衣摆,陆续缠在他的伤口上。眼见着他要合眼,就杂七杂八的与他说些不相干的话,“我问你,你把六姨太的孩子放在哪里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乔云桦只得慢慢回她,“你放心吧,他好着呢,这次回去……就让你见他。”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沈蔷薇心中焦急,又不敢过于催促司机,转顾见小路难行,地面又是坑坑洼洼,大雨仍旧在下着,那一方天幕泛着冷蓝的光华,过眼皆是野草纷杂,树木林立。
耳畔是车子碾过地面的沙沙声,仿若摧古拉朽似的没完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亮起来,隐约见到山路下面有一角谷场,谷场后面有几处山石垒出的院墙,正是农家。
此时乔云桦已经昏睡过去,沈蔷薇想了想,问:“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司机忙回:“少爷吩咐,接到你们直接往彭城去,眼下他受了伤,咱们可以转道先去镇上就医,等少爷醒了再做打算。”
沈蔷薇点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待到了岔路,汽车转道往左,很快便行进了镇子,说是小镇,但因地处交界处,所以颇为繁华,汽车一路行进去,就见店铺云集,各色的商铺馆子应有尽有。
天色灰蒙蒙的,街上一个人也不见,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司机说:“从前送少爷往彭城去,这镇子我熟。再拐两个弯,就到了大少爷的诊所了。”
沈蔷薇诧异的问:“你们大少爷在这也有诊所?”
“是的,大少爷这个人古道热肠,在这里开诊所是为了方便那些看不起病的人,他每个月过来一次,平时有两个老医生在。”
司机一面说,一面拐进了小巷子,“虽然小少爷和大少爷不和,眼下里也只能先去他那了。”
沈蔷薇自然明白他们不宜招摇,就恩了一声。汽车缓缓朝里,就见古巷内陈旧幽静,巷子口里头只有一处房屋,司机将车停在了门口,说:“沈小姐,这里是后门,你们先进去,我去把车停好。”
沈蔷薇答应一声,转顾看乔云桦脸色苍白,嘴唇更是一丝血色也不见,她轻轻推了推他,见他仿若死了一般动也不动。不免着急,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司机早已下了车去敲门,眼见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医生开了门,司机与他说了几句,那医生脸色一变,忙上前来打开车门,和沈蔷薇一起将乔云桦扶了进去。
走进院门,就见几株皂角树,一处古井,旁边另有一棵垂柳。医生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扶着乔云桦往里走,一边问:“这伤了有多久了?”
沈蔷薇估摸着,“两个多小时了。”
医生又是一抖,直到进了诊所里头,才喊了一声,“都过来,都过来。”
眼见着乌泱泱的护士走了过来,将乔云桦放到了病床上,医生急忙吩咐,“快推进手术室。”
沈蔷薇跟在后面,直至乔云桦被推进去,她方舒了一口气。这一宿的折腾,她早已精疲力尽,这会儿诊所内静寂无声,她便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脚步声,她原本睡得不安稳,这一吵便醒了过来。
见是几个男子走了进来,打头的正是廖先生,他见了沈蔷薇,忙问:“沈小姐,少爷怎么样?”
沈蔷薇说:“现在还在抢救。”
那廖先生点点头,吩咐身后的男子,“你们去买些衣物过来。”
直到了下午,手术室的门才推开,两个医生走出来,见一行人都在,忙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小少爷有些失血过多,现在麻药劲还没过,且休息呢,你们也先去歇着吧。”
廖先生听后稍缓了缓,才说:“沈小姐,你先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
沈蔷薇放了心,她身体疲乏,遂点了点头。由护士领着,往二楼的休息室去了。
二楼只有一间护士休息的房间,室内并排放着几张床,都收拾的干净整洁。小护士知道这位沈小姐身份特殊,见她脸色发白,忙扶了她坐在床边,说:“小姐,你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我就在下面。”
沈蔷薇恩了一声躺到床上,转顾四周,见窗子正好对着自己,外头日光顺着毛玻璃投射进来,窗子边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翠绿的叶子斑驳在窗前。她因着怀了孕,并不大能闻得消毒水的味道,这一会儿只觉得刺鼻,勉强在床上躺了片刻,便下了床往窗边去。
这处的小巷子虽说僻静,但因着与街道相邻,站在窗边便可见到繁茂的景象,小贩们叫卖不绝,街上行人涌动,大多是有说有笑的。她正觉得意趣全无,却听见报童扯着嗓子叫卖着,“苏军大捷,不日凯旋!苏军大捷,不日凯旋!”
她听了这一句,不由得就想起苏徽意,心中正是五味杂陈,正巧楼下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们在聊天,其中一个说:“大捷?简直是笑话!听说苏家军派了大官去前线,与那个卢御平和谈,还签了什么和平条约,保证未来五年与平家军井水不犯河水,这算是打了胜仗么?”
“这苏军的大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连那种乌合之众都可以同他谈条件了?”
“这个就不知道了,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沈蔷薇无心再听下去,她想着苏笙白的做派,如何也猜想不到他会同一个小军阀谈什么条件。时逢乱世,这些个人手握权柄,不过是土匪称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胡乱想了想,就听见窗外传来喧嚷的声音,朝外去看,一群学生手举着横幅,高喊着口号,“一寸山河一寸血!反对军阀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