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行进了阁楼的第一层,阁楼内满是负琴前来求高人指点之人,有不少人也有眼熟,以前去他处试琴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兮行找了一处相对僻静之处,将琴解了下来。
刚过了不久,便听有人站在三层阁楼正中间的栏杆处道,“今日试琴,即刻开始”
“试琴规则,仍按旧则,第一试过者进一层阁楼之上,二试过者进二层阁楼之上,三试过者进三层阁楼之上,幽先生已在三层阁楼之上等着”
“第一试,诸位琴师将手中的琴且都平放于坐案之上”,话音刚落,兮行见周围的人都开始将自己的琴与弦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用手小心翼翼的摸着轻轻放下,兮行只当他们是爱琴罢了。
兮行还未将琴拿出,便看到刚刚讲话那人带着两个男仆朝自己这边走来了,男仆的手中端着木质托盘,方盘内放着锭锭银子,那人看了兮行片刻,兮行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出琴慢了。
接着那人又转而站在了自己的斜对角处,看向对面的那人。接着从身后奴仆端着的方盘里拿出一锭银放在了那人的琴案上,兮行想这难不成琴好还要奖励银子吗?可这琴好,所弹出来的曲子未必好,正如百夜升曾说的那样,一个好的琴师应该有一把好琴为伴,可如果一个琴师像自己这般穷困潦倒,买不起好琴可怎么办?如此一来,那些真正有才华的琴师岂不是要因这琴埋没了?
兮行环顾了一周,用手指按下琴弦,自己手中的琴,在厅内所有的琴中都是最破败不堪的。心想若现在走倒也还来得及,不至于在世人面前被人当笑谈,可转而一想,已经答应了别人来试琴,现在试音还没开始就走掉,岂不是失信于人?
兮行正苦思冥想,却看到刚刚那人站在正中间的位置道:“请案上有银者带琴出阁”,话音一落,已经见有人哀叹也有人小声低语,兮行想自己这是第一试就已经被淘汰了吗?因为予诀琴破。
兮行不满,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想到这琴阁也是依名附利之地,琴有优残之等,琴师也有优劣之分,可若因琴好便能赏银过了这第一试,那琴好艺不精的人也能过了这一试,而琴破艺有成的人岂不是要埋没了。这琴阁名字虽好,可选起琴师来却实为不公。
兮行语罢,那人立刻朝兮行转了过来,语气生硬坚定,“仙乐阁一向公平正义,所选琴师皆为琴艺博雅之人,从未有错”,“请案上有银者立刻带琴出阁”。
兮行还打算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一位琴师一把拉了下来,你这人怎不懂琴阁规律便乱说一气,兮行反驳他,“我怎是乱说,琴阁实为选人不公”
“若你说他不公,你现在已经被请出阁了,也不会留在这琴阁中了”,兮行不解
又听他说,“这琴阁一向以仁厚为名,想必你是第一次来这琴阁,不懂其中规矩,带琴来此处者,琴若不好,案前便会被放置一锭银子,算是给琴师的补偿,即便被请出阁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你若说不公,你这残琴案上也应有那一锭银子,如今你却没有,自然是留在琴阁中,过了一试了”。
兮行看了看那人,真如他所说,自己过了一试,那为何能过呢?“仅凭那人略微看一眼,便能分出这好琴坏琴,好的琴师,劣的琴师?那主人家里想必是家财万贯了,才有这么多的银子送人”,
“那人是幽老先生的人,幽老先生培养了他40年,从六岁便跟在幽老先生身边,阅琴无数,所见琴师之多也怕是幽老先生都不及。他一眼便能分辨这琴的好坏,被他请走的琴,在第一试一定是有残缺的,即便进了第二试,也弹不出声来,要么琴弦音杂,要么手指一碰便会断弦,自然是过不了第二试,因此在第一试便被淘汰了”,兮行见那人已经开始收琴了,留下来的琴师中只剩十多人。我们该走了,去一层阁楼之上。
“琴阁每日试琴三十人,多者不进,只可次日再来。如今我见你是最后来的,为第三十一位,不知这琴阁今日为何破了规矩?”。兮行带上予诀琴跟在他后面上了阁楼。
兮行仔细回想,为何会破格,今日出门只遇见了一件怪事,便是先前那送玉佩之人,他一心想他来这琴阁,难道是因为他的缘故?
兮行顾不得多想,不管如何,如今过了第一试,最后有什么疑问,也等试琴结束再解疑也不迟。
“听这位兄台所言,兄台对这琴阁规矩了解的如此之多,想必是这琴阁的常客,兄台的琴是把好琴,敢问兄台尊名?”兮行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三试之后只有一人可留下,到时再说不迟”,兮行“哦”了一声,便也不再问,如今当前之事是应付幽老先生的第二试,兮行便坐直了身体。
“第二试,五音曲”,
五音曲?五音是为宫商角徵羽,七音是为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五音阴阳十二律,此为音乐。第二试考五音曲,自己手中的予诀琴为五音弦正好对应五音,第二试应为不难。
方才那人将乐谱一一发入琴师手中,“记谱时间开始”,兮行认真读着帛书上的音符,这对兮行来说不算难事,十年时间,自己对予诀琴的五音再熟悉不过。
这是兮行却见旁边有些人并没有记谱,而是在摆弄自己的琴弦,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琴上的第四弦与第七弦拆了下来,兮行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是要拆弦以作五音。环顾一周,见也有几人在拆弦。
顷刻,又见那人带着仆人端着放着银子的托盘来到了阁楼,银子分发下去,却看到方才那几个人拆弦的人琴案上面各摆了两锭银子,兮行不解,拆弦为五音有何不对?
“请案上有银者出阁”,兮行想这就过了第二试了?兮行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真是搞不明白幽老先生在搞什么鬼,试琴试琴为何是这样一个试法。
兮行到了第二层阁楼之上进了三试。“进这第三试的人此时只剩下六个了”,兮行听到自己旁边的人说,“琴阁每日所试琴的方法均不同,幽老爷子总是想尽各种方法来试琴,前来试琴的人被他考核的各种方法所折磨,因此来这琴阁中的人都非一般人”,
“第三试,抚五音曲”,“从左次右,依次开始”
左一那人抚罢,案上便多了三锭银子,方才抚琴之人为右一,也是有银,这已是第三试,已经只剩下四个人了,自己若想过了三试便必须是那四人中的一个,兮行闭上眼睛手指在予诀琴上游离,认真听后两者的琴声。
兮行这才发现每个人的五音皆不同,虽音节微妙,兮行还是能准确的分辨出来,自己的五音弦声,对每一音节强弱音弦长短音质高低感觉至准。方才两人所抚音节皆有错音。正如自己所料,那两人音止,案前立刻便多了三锭银子。剩下两个人,便是第一试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人。
过三试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在我和他之间了。
兮行是右三,自然是最后一个抚琴,对面的人琴声止,无银,兮行开始抚琴,予诀琴在兮行的手中是有生命的,予诀琴弦轻缓有序的在兮行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指尖颤动发音。予诀心中所想所念皆是长安路上一路前行所见的幽人逸景,心中不免开怀,一时之间却已经忘了自己在三试,也听不得自己的琴音。
阁楼上传来的拍掌声打断了兮行的幻景,兮行开眼,却见在入琴阁之前所见之人,身后站着一位手杖在手的人,旁边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先生,恬淡漠然的气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年隐逸的高人雅士,不谙世事,不染风尘。
那老先生看了看身旁的衣着华贵的人,朝兮行的方向走过来,兮行立刻起了身,那人对兮行说,“胜负已分”,然后转身走向对面的人,拿起盘中所有的银两放在了那人的琴案上,又转身回到衣着华贵的人身边,“你这是第四次通过这三试,可我却不能收你”
那人问“为何先生不收我?”
听那人老问的口气,想必这先生便是幽老先生,先生面前平静地说:“你的琴好艺高,可心却不正,琴为君子至交,君子之道你尚未领悟,君子不虚不掩,你手爱琴,心却厌琴。此为一不正。你来我这琴阁实为想让我收你为弟子,进入宫廷乐师之列。此为二不正。你的琴音之间繁杂拘谨,面色凝重忧虑,可见你的心不在琴,而在他处。此为三不正。我如何能收你?”
“先生所言不错,琴实不为我爱,因她人爱,我便抚琴,实则厌琴。努力学琴只为见旧人一面。如今三试却担忧这次又不得先生喜爱心生忧虑”,
“先生能从我的琴中知晓如此之多,晚生敬佩,多谢先生指点,晚生此次出阁别无他怨,出阁之后便不会再来,望先生珍重,晚生告辞”
说完,兮行见他背起自己的琴作身准备下楼,兮行忙追上他,“仁兄名字还未告知”
“曲子目”
兮行已然不见那人影迹便作罢转身回到自己的案前。
“殿下这一局赌胜了,老夫甘愿受罚”,老先生双手作揖俯首。先生听命于他,称他殿下,难道……兮行不禁为眼前之人的身份吓到连忙在案前跪了下来。
“兮行方才不知阁外之人是太子殿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刘据大笑,“我已经说过,你若过了三试,便是我刘据好友,好友之间不必行礼,我平生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的远了”,刘据立刻上前扶兮行。
“方才先生所说和殿下打赌是什么意思,还说到受罚,与兮行有关吗?”兮行听他虽贵为当朝太子,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礼节,宽宏豁达,便也不拘束起来。
“我与幽先生打赌,若你凭自己本事过了三试,我与你交好友,你便留此学琴,先生方才之意已是同意了”,刘据道。
“原来如此”兮行这才明白幽老先生所说的受罚原来是这个意思。
“兮行有一事不明,为何试琴如此简单便结束了,兮行觉得自己从进阁从一试到三试只是抚了一曲罢了,为何先生选择的是我?”
“先生选你必有缘由”,刘据给老先生示意。
老先生讲“你的琴虽五琴弦,在别人看来为残琴,可这琴以百年桃木所制,面色,质地,手感,都为极品,琴弦在楠木的汁液中浸泡十年,柔韧有度,锈蚀不侵,在这桃木之上一张一弛之间百年不朽,虽经历风雨多年,表层稍有破损之外,却仍然音质不改,空灵婉转,柔软悠扬。非人间凡品,单这一根弦便比曲一目的整把琴都珍贵。”
“相传古燕国曾出了一筑一琴,也是这同种材质所作,为燕国王宫至上珍品,一筑一琴二十弦,十夏十冬百二年。说的便是这筑琴的制作工艺时间之长。不知这一把是否为燕国王宫的那把。筑为高渐离所用,可琴却不知去向…”
“幽先生,没想到这琴的来历居然是前朝遗琴”,刘据看向兮行,不禁感叹:“果然这琴,这人都为珍宝啊”
“方才我有意二试五音曲谱,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反映罢了”
“我在帛书上明说只可用五弦,不少人因怕其余二弦影响自己作曲,便去拆弦,为音毁琴,自然要出阁,你若同他人一样去拆弦你便也要出阁”
“三试五音曲,若能不拆弦不受他弦影响弹完曲子,便过三试,四人未做到,一人做到心却不定,你一曲弹罢,和颜悦色,轻逸非凡,已经胜他了”
“一试琴,二试艺,三试心,试琴的最高境界是试心,作为一个绝顶的琴师,是琴心合一,你心中何想,便在琴中何音”
听了幽老先生的几席话,兮行心中像得到了大释一般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先生,弟子领悟了,多谢先生指教,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指点兮行”
“哎,琴阁只操琴行音,交流心得,不必多此礼节”
“兮行兄今日起便在这琴阁中与幽先生同居,如有何问题可来博望苑来找我,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说完看向身后的柱杖老人,“老师,我们走吧”,刘据先走,老人在后跟随。
“老夫恭送殿下,兮行,你去送殿下出阁”,兮行应声照做与刘据一同下了楼。
“得此贤才之人,实为殿下高兴,老师我也可以功成身退,安心离去,殿下宽厚仁慈,处世恭谨,稳重谦和,谨慎好静,懂得世间冷暖,人生疾苦,惜才如命,爱民如子,将来定可成汉朝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