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许久,羽弋躺在刘据的身旁,未过问刘据李中人的事,他是太子,这些事她着实无从提起。
刘据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闭眼说道,“中人的名分不过是一场交易,这样才能让她的长兄李陵心甘情愿站在我这一边。弋儿无需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羽弋转过身,面对着刘据,“弋儿心里明白,刘据哥哥在宫里处境艰难,弋儿却没有帮到你什么,刘据哥哥不是说过博望苑虽是清冷了些,却总好过皇宫里的人心险恶。弋儿不敢再有所求,只希望刘据哥哥和孩子都好好的就行…”
“弋儿明白就好”
可没过几日,羽弋再去藏书阁给刘据送粥,他将竹卷扔的满地都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只道是:“粥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羽弋看他穿的有些单薄,便放下粥转身拿了身后木架上的披风去给他披上,他下意识的拒绝羽弋的靠近,反手推了她一下,她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腰,一只手滑过他扔掉的竹简上,破了一长道口子。
刘据听到她痛的叫了一声,也只是微抬起眼,语气冷淡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羽弋独自撑着地面自己站了起来,把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强笑了一下,“没事”,说完自己独自一人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羽弋便经常让湘儿多出去走走,她呆在博望苑,耳边消息总是少了些,有时候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刘据的情绪不对,在她面前故意的忍着,要么经常一个人喝闷酒,要么把自己关在藏书阁闭门不出,连张光都不见。
听湘儿回来说,皇上前些日子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便派常融来博望苑去召太子进宫探望,常融回来后却对皇上说道:“太子面带喜色。”皇上听后,勃然大怒。等到刘据带着从坊间请来的名医后,刘彻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据看,却见刘据脸上明明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皇上在刘据带着太医走后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常融为了报一己私仇,诬蔑了太子,挑拨了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皇上恍然大悟,原来有如此之多的人想要让他们父子反目,次日便下令将常融处死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冬天缓缓的走了,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原本荒凉的后院如今也长出了许多嫩小的绿芽。
羽弋的身子骨渐渐的变得笨重起来,太医隔数日便来一次,想来太医来博望苑的次数竟然比刘据来的还要多。
羽弋掩上了窗,转身问:“湘儿,今日是几月几日?”
湘儿说:“二月初十,中人问这个做什么?”
“人活着要过生日,死了却只能过祭日。”再过一个月,便是楚姨娘的祭日了。羽弋几乎已经快忘了楚姨娘的名字,好像在博望苑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如隔世一般过了几十载,只记得楚姨娘走的时候正是梨花开得繁盛的时候。
一些往事渐渐变得模糊,你知道它存在过,却忘记了它怎样存在过。羽弋的生活只是日复一日地醒来睡去,睡去又醒来,毫无半点意义可言。
春天来了,皇上的病也渐渐的好了起来,听人说,皇上决定南下巡游,便将朝中大小事务交给太子和燕王共同打理。刘据掌文,刘旦掌武,二人不可逾权干涉分外之事。
如此一来,兵权便落到了刘旦手里,他持有皇上钦赐的令牌,可随意调动军队十万人,掌管西凉朔北匈奴一带的军政要务,朝中许多官员看到刘旦军权在握,纷纷倒戈燕王一方。
刘据好不容易在刘彻面前建立起的信任便轻易地被夺去,军权一旦落入刘旦手里,西凉匈奴一带的势力想必也纷纷与刘旦建立起关系,眼下宫内外都是倒向刘旦的势力,若是再深得刘彻重用,迟早威胁到刘据的地位。这怎能不让刘据焦心忧虑。
刘据自从早朝回来,便直接一个人独自去了百夜楼。自从百夜升双腿受伤之后便被刘据一纸命令软禁在家,百夜升也下令停了百夜门所有的家业,就连交给外姓人王管家来打理的百夜楼的生意也暗淡了下去,百夜楼的酒虽然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酒,可如今却也鲜有人来买酒了。
刘据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店里新来的管家一看来人身份不凡,立刻亲自出来招待客人,刘据只问:“百夜升呢,他可在此?”
王管家听到声音走来一看见是太子刘据,着实愣了一下,明明是他下了命令不准百夜升离开百夜门,又派重兵把守的,如今怎么突然问起门主来了,难不成是脑子糊涂了?
管家这么想,却当然不能这么说,接着又听刘据呵呵笑了一声,“算了,只当我没问”
管家低着头,冷言问道:“公子今日来是品菜,还是饮酒,小的好吩咐下人去做。”
刘据抬眼扫视了楼内上下,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心烦意乱的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这百夜楼怕是开不下去了,也好,让百夜升少操点儿心,可在家好好养病”
刘据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准备朝门外走去,半只脚跨出了门外,却又突然回头,道:“和往常一样,让人送十坛酒到博望苑去”
管家应声,毕恭毕敬的送刘据出门,“是,小的这就吩咐人给公子送去。”
刘据回到博望苑,双手背在身后,一路冷脸穿过长长的竹林小道,径直到达南湖湖心亭,这近三月的湖心亭,仍是泛着透骨的寒气,透进衣料里凉的让人受不了。
刘据站在亭内,手指尖划过石桌的边缘,走到靠近湖心的一面坐下,百夜楼送来的十坛酒已经如数摆在那里。
刘据从酒架上取下了两只陶碗,将两只碗都倒满了酒,放下酒坛,将其中一碗推到自己正对面的位置上,一只仍留在自己跟前。刘据看着对面的那碗酒沉默了片刻,突然闷声笑了起来,那苦涩的笑声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充满了忧伤和愤懑的笑,萦绕在这湖心亭久久挥散不去。
不知是冷风刺了鼻,还是百夜楼酿的酒太浓烈,刘据只觉得鼻子一酸,缓不过劲来,一杯酒入喉便被激的泪眼模糊。
刘据低声苦笑道:“百夜楼的酒没了百夜升做的越来越差劲了”
三小坛酒下肚,刘据只觉得全身都在烧灼,刘据恍惚间看向对面的一碗酒仍然是满满的一碗,一动不动,倾然之间怒火上身,脸上因着这烈酒泛起的红像熊熊燃烧的火苗一般,瞬间将刘据吞噬。
刘据忽地站了起来举起一坛酒砸向了对面,大声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喝?”,刘据声嘶力竭的吼声像是要把嗓子撕破了一般。
可对面却一个人也没有,那碗酒仍是满满的没有动,刘据动起怒来,接连砸了几坛子酒过去。
酒坛子落地摔了一地的碎片,清澈的酒水接二连三地流淌出来,浸湿了湖心亭的地面,深深浅浅能照出刘据的人影来。
刘据显然已经醉了,再看向对面时看到的不是喝酒的人,却看到庄寒拿着剑,侧身坐着,直对他笑,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笑,像是一个看客,看着一个近乎疯癫的醉汉在那里自言自语,闹尽笑话。
刘据扯着声音大声质问他:“你笑什么?你还笑,你为什么笑?”,刘据站也站不稳,想过去揪庄寒的衣领,却什么也没抓着,刘据脚下不稳,踩着酒坛碎片摔了下去,再站起来时衣服下摆几乎都被酒水浸湿,手上也被碎片割破了几处,流起了血,血和酒水混在一起,钻心的疼灼烧着刘据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刘据扶着石凳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拿了一坛酒往竹林小道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