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北罚山,荣枯阁中。

边子趁看着躺在床上瞪着一双惊恐眼睛的乞儿,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十五岁的年轻脸蛋上都透出些不忍,语气叹惋:“师父,她冻伤鞭伤遍布全身,右手手腕筋骨损伤严重,没有一年半载根本调理不好。”

南泱往里房走了几步,看侍女已将沐浴用的热水准备好,才回边子趁:“她年岁尚幼,若是调理得当,筋骨再生也不是问题。可你也看到了,她的右手几乎断掉,我想想办法,最多恢复个五五六六,但无论如何,右手再执笔拿剑的希望是不大了。”

边子趁俊逸的脸讶然:“师父,徒儿还不明白,你捡这么个瘦皮猴回来做什么?”

南泱的目光顿时温和:“此次外出修道,归来途中见到她便带回来照顾。我鲜少出门派走动,遇见即是缘分。”

边子趁笑道:“师父是准备收这皮猴为小弟子了?师父堂堂北罚宫三大尊主之一,寻常入门修道的弟子要在门派中努力多少年显露锋芒,才有可能被尊主选中作为亲传弟子。如今这么一个街边捡来的小孩子,资质尚平,右手还残废……”

南泱斜眼看他,声音慢悠悠的:“子趁,为师三月不归,你的话倒是多了不少。”

边子趁尚还年少的脸一下就笑得开朗:“没有没有,师父多虑,我也就那么说说嘛。说起来我和师妹还不都是靠师父一句投缘才拜进门的。”

“……你帮这孩子洗洗干净,侍女下手没底,你知道轻重,好生照料。”

边子趁闻言,立马二话不说轻轻抱起床上一直把眼睛瞪得溜圆的乞儿,放进热水里除去破烂衣服。

南泱看这边暂时安稳,便拂袖而去,想回到自己的寝宫也好好清洗一番。

不想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就听见里面边子趁一声哀嚎:“师父啊!!!”

南泱眉毛抖了一下,回头:“……怎么?”

边子趁一双挽起衣袖的手还沾着湿漉漉的浴汤,就面红耳赤地跑出来,磕巴说道:“师父,那,那猴子是母的……啊不是,那小孩是女的……!”

“嗯。”南泱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边子趁激动地挥舞双手比划,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好歹我也是个满十五岁的男人了,现在居然叫我看了那猴子光着……祖师爷在天有灵也不原谅我的!”

南泱被自己的徒儿逗得眸子里一阵笑意,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行了,至于么,你下去吧。”

边子趁一边咕哝一边退下:“我可是修道之人……”

南泱走回浴桶旁边,乞儿正无措地坐在里面,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慌张而畏惧。她露出的小小身体瘦骨嶙峋,伤痕遍体。

一个女孩子,竟如此苦命又顽强吗。

南泱摸上乞儿的头顶,对上乞儿湿润的大眼睛,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她小心触碰乞儿僵硬的身子,舀起热水浇到她身上。

乞儿身上非常脏,南泱不得不用点强硬手段。即使乞儿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伤,南泱也毫不留情地用毛刷刷上去。刚刚才刷动一下,乞儿就疼得呜咽起来,下意识将南泱的袖口紧紧攥在手里,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看南泱。

南泱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眼里不禁溢出些怜悯的情绪,但她偏偏天生性子偏冷,不会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便将乞儿从水里捞起,抱进自己怀中,全然不顾弄湿了自己的衣袍。她一边轻抚那瘦得骨节突出的后背,一边用毛刷轻缓刷着她身上的污垢。

“尊上,要不还是我们来吧……”一边的侍女还从未见南泱这样,急忙询问。

“不必,她身上伤多,你们不懂下手该多重,我亲自来才安心。”南泱仍是动作温柔地抱着乞儿为她清洗。

乞儿仍是疼的,但只是用小手抓紧了南泱的领口,像是抓着这世上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偷偷把眼泪蹭在南泱雪白的衣服上,喉咙里不断呜咽。

这一洗就从上午洗到天黑,南泱才终于慢慢把小姑娘洗干净了。南泱本身有些轻微洁癖,于是又来回换了几桶水,又从天黑洗到第二天天明,用了各种草药,直洗到乞儿跟换了一层皮一样才罢手。

南泱有些疲惫地用柔软毯子擦干乞儿,擦过她稚嫩的脸蛋。这孩子的长相出乎南泱意料的好看,五官精细,眉眼漆黑清亮,一张白白的小脸灵气可爱,眉间赫然天生点一颗朱砂痣,愈发衬得眸子明亮如星。只是太缺乏营养了,小孩子该有的婴儿肥都没有,下巴瘦瘦尖尖的,轮廓倒是漂亮。

南泱把她抱回床上,又不停歇地为她上药。早先就从丹药坊召来的大夫青木子站在一边,看着南泱轻柔上完外伤的药后,上前为乞儿接右手手筋。南泱就在旁边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眉头敛得紧紧的。

“尊上,这孩子的伤很奇怪。”青木子皱着眉捻起自己已白的胡须道。

“怎么?”

“我瞧不出来,总觉得不太对劲,好似不是普通的被人挑断手筋。”

南泱续道:“那依你看,像是怎样伤的?”

青木子摇摇头:“若是愚弟在就好了,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叫她去神医谷看看。”

南泱点点头。

乞儿痛的大声嚎叫,剧烈挣扎,南泱按住她,口中不停低声轻喃着安慰的话,但根本不起作用,只好点了她的穴,不让她乱动。

南泱看着她清亮黑眸压抑着痛苦,连痛呼声都嚎不出来,小孩子的五官都在隐隐颤抖。她自己的心也跟着这孩子的痛苦一同紧张起来,只有握紧了乞儿的左手,递几丝真气给她。

如此折腾又是一天过去,天黑后许久青木子才收工离去,期间乞儿痛晕又痛醒数次,现下躺在床上近乎虚脱。

南泱小心安置乞儿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右手腕,细心盖好被子,塞一个暖炉在乞儿的手里,又细细掖好被角,终于松口气。

乞儿虽然疲乏疼痛之极,但此时还紧紧盯着南泱,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她不明事理,但她还是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对她好,是她可以相信的人。乞儿见南泱转身欲离去,急忙跳起来,被子暖炉全都翻在一边,她着急抓南泱的袖子,差点摔下床。

南泱反身把乞儿接住扣在怀里,悠悠叹气:“我身上脏,又是泥又是水,你乖乖睡觉,我沐浴完就回来。”

乞儿听不懂,只是依照内心紧紧环住南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撒娇一般的哼哼。

南泱只好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又仔细把乞儿放回被窝,扣住她的手腕暗暗传送些缓和的真气过去,好叫她容易入眠。看来在这孩子睡着之前,她是彻底走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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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绿衫秀美女孩忽然推门而入,眉目间是满满的担忧,说话声音也不由声调上扬,“师父,我下午才从山下回来,听师兄说您在这里忙了整整两天都没合眼……”

“噤声。”南泱语气清淡,似是没有大碍,但疲倦的双眼都已有了血丝。

云棠看师父鲜有的疲惫神色,急得要死:“师父,您都累成这个样子了……师兄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说什么这里有他不能看的东西死活都不进来,要不然怎会让师父劳累至此都不来劝阻……”

南泱斜眄自己的二弟子一眼:“噤声。”

云棠顿时卡住,半张着嘴无措地站着,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还好,睡熟了。”南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松开睡得双颊粉红的乞儿的手腕,示意云棠和她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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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罚山上仍在飘着大雪,恢弘的建筑群翼然建于此处,层层叠叠的宫阁构式复杂雄伟,雕梁画栋,宛如一座凌驾于凡世之上的仙宫。这就是江湖上名震四海,享誉一方的天下第一修道之地——北罚宫。

北罚宫传到现在已是第二十七代,掌门为已然活了二百余岁的得道高人:鸿升云。修道之人但凡会晤天地运转之规,得以修成,寿命普遍都会延长几百岁。正是为此,北罚宫的弟子人数超过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追求长生之人远比寻道之人多得多。但北罚宫只是修道习剑,并不是修仙,谁都明白鬼神之事可敬而不可近。

更何况,这世上还从未有过神鬼出现,一切不过世人的臆想。

鸿升云活了二百余年,只收了三个亲传弟子:大弟子喻修,二弟子容怀,三弟子便是南泱。三人得到掌门真传,都在二十岁左右便修成,自此身量与容貌都定格,功力及地位仅次于掌门,是为北罚宫的三位镇派尊主,门派里所有弟子见到三人,都要敬称一声“尊上”。

鸿升云已不再收徒,于是无数人都想拜入三位尊主门下,成为他们的亲传弟子。但北罚宫有严格的拜师规矩,最关键还是要过得了尊主的眼缘。现下,南泱活了一百余岁,也只收了大弟子边子趁,二弟子云棠。

云棠看着大雪纷飞里南泱安静的完美侧脸,恍然出神。很久以前见师父,就是这幅倾城容貌,岁月的逝去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南泱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不过二十左右的冷清美人,哪里看得出她已有一百余岁。

师父现在那么安静而端正地背对她负手而立,好似一朵青莲在雪地中极致圣洁地开放,仅一个背影,就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

云棠打破沉寂,问道:“师父,屋子里睡着的是谁?”

南泱浅色的凝冰眸子看着云棠:“子趁没有告诉你?”

“师兄只是说师父有意收她为徒。”云棠垂下眼眸。

“我从未这样说过。”南泱的面色看不出情绪,“那孩子右手已废,在我门下不会有什么作为。待过一阵子她身体好些,便送她下山吧。你亲自去选一户人家寄养,莫要委屈了她。”

“师父,师兄说你曾说于她有缘,既然如此,何不留下她呢?”

南泱沉默片刻,斟酌一番,几经犹豫,还是摇头:“……一切等她身体大好再说罢。”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忙忙跑过来,神色慌张却还是恭恭敬敬:“尊上,那孩子醒了,在房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看样子是在找您呢。”

南泱闻言,立刻转身随侍女回房,留下云棠一人独自站在大雪中。

云棠呆滞地出神一会儿,然后默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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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儿正被几个侍女用力按在床上,她神情异常的慌张,嘴里发着旁人听不懂的声音,瘦瘦小小的身子拼命挣扎,目光碰触到南泱后,才僵硬地停止动作。

南泱的表情并无波澜,但走向乞儿的脚步明显比往常快许多,她见乞儿因剧烈挣扎,右手腕缠的厚厚绷带上都溢出鲜血,好看的眉毛又皱住。挥散侍女,南泱坐在床边把乞儿抱进怀里,低垂着眉眼仔细拿起乞儿的右手查看。

自从南泱进来,乞儿就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南泱将她温柔抱住,黑眸也缓和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雪玉般的侧脸,乞儿开心地咧嘴笑,凭照久在深山的兽性,伸出粉舌轻轻舔上去,又用尖尖的牙轻轻啃了啃,以此表达自己对南泱的喜爱。

温热濡湿的滑腻触感由侧脸穿来,小姑娘柔软的呼吸也轻轻扑在脸上。南泱神色一滞,动作顿时僵在半空,感觉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全竖了起来。

她是堂堂北罚山高高在上的尊主,自出生就被鸿升云抱到北罚山,拜入鸿升云门下,所以养成的性子也因为修道习剑而安静寡言。多年来她常年在北罚山上修炼,鲜少的踏入江湖也仅是为了去别的修道门派互相修习,人情世故她见的多,自己却少有经历。因为地位比旁人高,所以很少与别人哪怕是师父师兄有亲密接触。如此直接的唇舌触碰,她是头一回遇到。

南泱的侧脸微红,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她是不大适应,本想推开乞儿,但碍于她手中还握着拆了一半纱布的乞儿的手,只有沉默着继续为她处理伤口。

乞儿不再胡闹,只是把小脑袋蹭进南泱的肩窝,闻着女人身上独有的清凉梅香,惬意得眼睛都弯起来,眉间的一点朱砂似乎都在愉悦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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