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南泱醒来时有些恍惚,也不知昨日何时睡过去的,她许久都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她微微晃晃脑袋,意识渐醒,发觉身体上什么东西压得重重的,低头一看,乞儿正死死环着她睡得香。
南泱的目光少有地温和下来,轻轻摸上乞儿的发顶,小孩子的发质软得不可思议,直软到人心里去了。
“尊上,您醒了,要现在起床吗?”一边的侍女早就等在那里。
南泱点点头,拍醒乞儿。乞儿迷蒙醒来,有些无措地到处乱瞅,当眼睛对上南泱时,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南泱起身整理衣服,动作起来才发现自己昨晚的睡觉姿势有些扭曲,导致睡得浑身酸痛。她微皱眉头,侍女小心问道:“尊上,热水已在您的寝宫备好,要现在去沐浴吗?”
南泱点头,自己这一身确实脏极了,种种原因一直都没能好好清洗。可……她看看床上正瞪圆了眼睛看她的乞儿,怕是这孩子离不开自己。
“你看好她,为她穿衣束发,我会尽快回来。”
“尊上,今日是腊月初三,您与容怀尊主约好在铸剑池一会的。”
南泱愣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自己的确答应了容怀师兄去铸剑池。那么……这孩子又该怎么办呢,这屋子里还是有一些古玩珍奇的,万一都给打了……
罢了,还是找容怀师兄要紧些吧。南泱叹口气:“叫云棠来照顾她罢,我晚些回来。”
南泱清理一番后,穿着一袭干净素雅的白纱袍子去往铸剑池。
当初鸿升云收了喻修、容怀和南泱,上到天文下到地理自然是各种东西都传授了,剑术与道法自不必说,三人均是出彩。但人与人的性格还是有些许不同,所以三人都各自有偏爱擅长的独特技能。像是喻修,比较擅长炼丹之术;而容怀,就比较喜欢铸剑。百余年来,容怀在铸剑方面的技艺天下独绝,江湖上多少名剑都是由容怀亲自锻造。但容怀一般不轻易为人铸剑,就连同门讨把剑都难如登天。
可偏偏南泱每次去讨剑,容怀都毫不推辞一口答应。容怀铸成的名剑十柄不到,光是荣枯阁就有三柄:落霜、青鸾、列缺,属于南泱与她两个徒儿。此间情谊自是不用多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容怀有多宠自己的小师妹。
南泱到铸剑池时,容怀正背对着她认真看池子里的东西。
说起来,南泱此时容貌是二十岁时的模样,容怀的年纪并没有大她多少。二十多岁的男子背影欣长挺拔,白玉莲冠束发,北罚最常见的白袍被他穿出独特的沉稳韵味,他负在背后的双手习惯性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手指。容怀察觉到南泱到来,转身微微一笑:“南泱。”
容怀神情中的温雅与淡泊与南泱如出一辙,都沾染着清修之地的一股子清冷。他的五官更是不必说,千万人中都挑不出这样俊美飘逸的长相,怨不得北罚上千女弟子都把容怀当成梦中情人去仰慕。
“这次回来得匆忙,让师兄久等了。”
“你与我还需这般客套?找个地方坐下罢。来和我说说这次去昆仑山,可有什么道悟?”容怀斜靠在铸剑池边,神情闲适。
“与前几次去并无不同。”
“怎会不同。你可还记得当初北罚宫的入门训诫?”容怀嗓调温和,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自然。师门训诫,北罚宫之所以名为北罚,是因为人出生于世上有诸多罪孽,受许多浮欢蔽眼,入门修道便是洗去罪孽,是受罚的过程。”
“你可知,世人看不破的,也就是你此时看不破的。世人看不破,是因为他们沦陷已深;你看不破,是因为你从未沦陷。不曾受浮欢蔽眼,何来突破长进?”
南泱沉默点头,但明显心思已不在容怀的说教上。现在宫里的小家伙彻底清醒了吧?不知道看到自己不在,要怎样闹腾呢……
“看你走神,荣枯阁那边还有什么没处理完的事吗?”容怀体贴问道。
南泱沉吟片刻,说道:“我此次回来途中,捡回一个乞儿。心智未开,还不知要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还需要南泱这么思考吗?”容怀轻笑,俊雅的脸轻轻晃了晃,“你若是喜欢,收下做个徒弟便是,若是懒得照顾,送到北罚随便哪个道人门下,或是送下山找个人家寄养。不过,你们能够遇见便是缘分,自个斟酌罢。”
“嗯……”南泱沉默思考良久,莹白修长的手指搭在粗糙的石壁上轻敲:“就……收为我的小徒弟好了。”
想起乞儿那颇招人怜爱的可爱脸蛋儿,和对自己浓浓的依赖,南泱觉得,可能再找不出拜入自己门下再好的选择了。
“看你说起那孩子的表情,就知道你会收下的。”容怀笑着,似乎比南泱还要高兴,“那么,新徒弟拜进门,你这次又要准备什么礼物呢?我记得边子趁和云棠都是你问我讨的剑。”
南泱敲定要收乞儿为徒后,念及那孩子心里都不觉涌起一股暖意,不由唇角含笑:“那么师兄还方便铸剑吗?”
“我准备要专心铸一把特殊的剑,近几年或许都不能再铸别的剑了,真是遗憾。不过,你送师门礼物也该有点新意了,总是让我铸剑哪有诚意呢?”
“师兄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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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泱和容怀聊到下午才回荣枯阁,看寝宫门口站着的侍女的脸色,就知道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事在发生。
不出所料的,才迈进寝宫,就听见边子趁和云棠嘈杂混乱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就有一个矮矮的身影像离箭一般直直窜出,狠狠撞到南泱怀里,南泱顺势扣住她的背。
“小崽子,跟个猴一样到处跑……”边子趁一脸怒气地跟着冲出来,看见南泱的瞬间表情凝固,顿在原地。后面云棠的声音传来:“你快追回来啊……”话音未落就撞上突然停下来的边子趁,两个人赶紧恭敬叫一声:“师父。”
乞儿本来还挣扎两下,闻到南泱身上熟悉的梅花香气后停下,乖乖的把头埋进去。
“子趁,云棠,你们跟我来。”南泱牵着乞儿的手进屋,边子趁和云棠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跟进去。
南泱看着一片狼藉的里屋,挑了把尚还完好的椅子坐下,举手投足间还是镇定的优雅。她把乞儿拉到身边站定,停顿片刻,才郑重开口:“为师决定收她为徒。跪下。”
乞儿不解地看南泱。
云棠上前,帮乞儿跪下。
南泱严肃正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北罚尊主的徒弟,我南泱就是你的亲传师父。我但在世一天,就护你一天;我尚在世一日,就授你一日。毕生所精,必倾囊相授,不求你光耀师门,只求你尊师重道,勤奋刻苦,不离经叛道,不忤逆犯上,如此,为人。”
乞儿澄澈的目光看着南泱,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懂。
边子趁看着这一切,微微挑眉:“我早就说师父一定会收她的。不过师父啊,你有没有想过这小崽子以后可怎么照顾?我们又当爹又当娘的,今天整整一天我和师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云棠打断边子趁唠唠叨叨的废话:“师父,既然如此,这小孩还没有个名讳,不知师父……”
南泱点点头,的确,自己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思绪一转,想到白天容怀谈及的那一番话,思忖片刻,说:“她幼时便受尽这般苦难,现在拜入北罚宫,希望她日后能看轻浮世之欢,在剑与道上皆有所成。便叫轻欢吧。”
乞儿在一旁,不能听懂南泱在说什么,但在南泱投来柔和一眼时,还是开心地拉住了南泱的衣袖,笑得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