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松在前头赤脚走着，铁链因他的脚步而不断响起“哗、哗”的声音。
他蓬头垢面，胡须冒了半张脸，衣襟敞开，露出一截里头染血的绷带，同样被包扎着的还有他的左臂，黑紫色的左手与右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能是坏掉了。
两个狱警跟在他的后头，其中一个用警棍抵着他的后腰，惨白的灯光充斥在这条走廊中，映得王云松的脸更加苍白。
门开了，王云松坐在铁桌这头，手被狱警提起来，铐在了桌子上一处镂空环上，然后是他的腰，被凳子上的皮带一扣，整个人就这样动弹不得。
他的姿态与他的神情呈现出诡异地相符——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死人。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一个穿西装拿文件夹的男人走了进来，冲王云松身后的两名狱警一点头，两名狱警就这样走了出去。
走之前还主动拔掉了监视器的插头。
那男人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像极了一个大街上迎面走过的平常人，只是头发有些稀疏罢了。
他摊开文件夹，随即翻开第一页，看了几秒，尔后抬头道：“王云松，是吧”
王云松歪着脑袋看着他，但更好像没在看着他。
“嗬”男人似乎被手里的资料引起了兴趣：“你老爸还是麓南的检察长呢，难怪你杀了一村子人之后还一点事都没有”
王云松没反应。
“…啧啧”男人仿佛对手里的资料流连忘返，好一会才又抬起头看过来：“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跑来缉毒系统呢？这可不是什么公子哥儿该来的地方——无意冒犯”
王云松微睁着眼，脸上新添的疤随着缓缓张开的嘴巴微微抖动，话音毫无情绪：“你是来问问题的，可以去看我前天的笔录”
“我是说”男人还没完，双手交叉支在桌上：“你大可以找个安稳的小地方，小警局，天天当老大，在办公室喝茶，玩手机多好？反正你老爸资源那么广，再泡个小女警，给他老人家生个大孙子…”
“嘭！”王云松的双手猛地砸在了桌上，吼道：“王启山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再说废话，信不信我弄死你！”
“咔嗒”开门的声音，狱警露了一个脑袋进来，眼神冷漠，却让王云松缓缓靠了回去。
穿着西服的男人看了一眼狱警，摆摆手，狱警这才把脑袋缩了回去，又关上门。
看着对面仍喘着粗气的王云松，男人的声音也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王警官，你现在的言行可越来越不像个警察了”
“你想说什么？”王云松龇着牙，如同一只暴躁的困兽：“谁让你来的？司法部？公安部？法院？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我要坐几年——或者现在就给我一枪算了！”
男人却坐正身体，理了理西服，云淡风轻地又翻了一页面前的文件，谈吐再没像开始那样轻浮，仿佛变了个人：“你现在精神集中了，很好”
未等王云松反应，他便继续道：“…我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就行，也可以不回答，但是下次问你同样问题的人，我保证他不会像我一样有风度”
王云松失了力气，整个上身瘫向前方，被腰间的皮扣箍着，就这样悬在一半的位置，如同一只散线的玩偶。
“白景春在云疆缉毒总部担任秘书长期间，有权向行动部门下达直接命令，是不是？”
“…”
“回答是或不是”男人的声音十分冰冷。
王云松的嘴动了动：“是”
“大声一点”
王云松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在视线交锋中败下阵来，垂下眼，提声道：“是、咳”
“他的履历资料中从未出现过，你们也从不知道他跟金三角毒贩的事，是不是？”
王云松看向他：“你是说什么事”
男人听见他的问题，又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十二年前，白景春在老家的父亲、妻子与儿子均在…一场煤气爆炸中死亡，事后被推定为某毒枭的报复，经调查是，八面佛的线下，你知道这件事吗？”
王云松眼神黯淡地摇摇头。
男人并未因为他这个答案而表露出什么，举止仿若只是一台机器：“七年前，缉毒总部行动部前任带队长官楚邦明及其全队阵亡事件，你知道吗？”
王云松好似愣了愣，尔后点点头：“…听说过”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男人凑近了一些。
王云松咽了口口水：“以前听别人说的，在麓南”
男人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顺带一提，王警官，刚刚我跟你说的这两件事，可都是保密的——所以看在我这么诚恳地份上，希望你也可以诚恳地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吧”王云松看着桌子，眨了一下眼睛：“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灯光铺出一个圆形的光圈，洒在桌子上，使王云松额前的碎发泛出一缕缕暗淡的光。
男人直直看着他，随后又低头看向了文件，不过这次没有翻，似乎早已准备好：“三年前，白景春未经汇报，擅自使用国家资源在西越发展线人和卧底，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王云松顿了顿，嘴巴微张，但好一会才出声：“…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男人支在桌子上的手按在了文件上。
“七天前”王云松抬起头，黑色的眼珠如同深潭：
“…他死前告诉我的”
对面的男人闻言，似乎也有了一瞬的停顿，眼睛低了低，随后道：“王警官，我现在需要你向我重复一遍你们这次行动的始末，简单概括就好”
王云松沉着脸盯着他：“有这个必要吗？该说的我之前都说过了”
男人正正看着他，声音底气十足：“缉毒系统决策层擅自伪造行动命令，发生国境线交火事件，直接导致行动部队二十三人身亡，增援部队六人身亡——这件事的后果我不想再重复一遍，而这也是你现在还能呼吸空气的唯一原因，王警官，你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一条一条、一句一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每一个问题，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而王云松则被彻底激怒：“他妈的！你都已经知道得这么清楚干嘛还要问我？我当时就在现场！你知道那是什么景象吗？他就死在我眼前，他是活活流血流死的！”
愤怒过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喘粗气的声音。
“咔嗒”门又开了，还是那个狱警，眼神中的冰冷仿佛能刺入骨骸。
王云松收回眼神，低下头，好像叹了口气。
男人坐在桌子对面，脑袋微微低垂，眼睛则被阴影覆盖。
他看了一眼门口，摇了摇头，狱警这才又退了出去。
“王警官”男人的声音非常低，情绪也终于显现出一丝不悦：“你是，小孩吗”
王云松重新把眼神放回到他的身上，继而得到了男人接下去的话：“我觉得我现在像是在跟一个小孩子聊天”
男人说完，换了语气，作出一副妥协模样：“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由我来说…还是跟之前一样，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吗？”
王云松的脸抽搐了一下。
“一月二十一日，他曾跟你提到关于麦扰毒品方面的事情，消息的来源则是‘线报’”
男人斜倚着，手指搭在文件页上：“二十四日，你们召开报告会，提交行动请求…”
“而当晚”男人的声音一顿，眼睛也朝他一瞥：“你与他在缉毒总部的天台会面，他告诉你，在麦扰一个干部的手下，有他的卧底”
王云松有些不可置信：“你们…”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王警官”男人打断他的问题，就像早知他会这么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王云松垂下头，似是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安插的人”
“唔”男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将文件翻了一页，状若不经意地问：“那你就没察觉他这个人有些…偏激？”
王云松摇摇头：“我以为他只是在生当天开会的气，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似是满意于他的配合，男人主动给他展示了一页文件：“看看吧”
王云松抬头望去，塑料隔层有些反光，看不太清，但能辨认出是专门的心理测验单。
“这是你们白秘书长过去五年来的心理测验报告”男人面无表情地把那几页纸抽了出来，一张一张地丢在桌上：“无一例外，全是伪造的”
“过去五年，他身为缉毒总部执行秘书长，没有做过一次心理健康检查”男人的话透着诡谲的凉意。
王云松抬不起手，只能将脸凑到胳膊上擦了擦，也不言语，只是垂着脑袋。
“二十六日，他向行动长官何向荣下达命令，随你们一同前往西越北部的巴朔县，行动目标是擒获或击杀麦扰，对不对？”
“对”
“身为秘书长，他随队行动合乎情理吗？”
“…”王云松沉默了几秒：“他有让我们信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