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槿萱道:“罢了,也不过是我多管闲事了。他已经与我无关了。”
白从文沉默地走出了大牢。
再次来探监的,却是萧清窈,她穿着红色的披风,出着雪白的狐狸毛毛,衬托一张小脸越发欺霜赛雪。
“血嫣姐姐,好久不见啊。”
“姐姐?本妃可当不起公主这么称呼。公主还是按照规矩叫一声嫂嫂吧。”
“嫂嫂?”萧清窈冷冷道,“你也配。”
萧清窈目光冰冷如冷箭。
眼看着坐在琴案前抚琴的女子。这般貌美如,号称天下第一美女,从小到大不知俘获了多少名门公子的心,小时候是千娇万**的名门嫡女,好不容易家门被全灭,她偏偏能活下来。
居然还成了英王妃。
她凭什么把天下的好事儿全占全了?
“你这又是何苦?王爷怜惜你灭族之痛,你却不知好歹伤了王爷的心。今天我来送你一程,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对了,你的死期,好像是我和白如卿婚礼之时。”
凤槿萱可不知道平日里千娇百贵的萧清窈也会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虽则她说的是事实,可是一切却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又如何?”她淡淡地道,手指拨弄着琴弦,好像拨弄着一溪风月,“本妃受皇上诰命,即使王爷要羞弃也要请圣旨废妃。我现在正在等英亲王请下来的圣旨呢。至于我的死期?这个就不牢公主殿下操心了。”
萧清窈看着她淡然而处变不惊的脸,真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她那张美丽而恶毒的脸撕碎。
“姐姐,你怎么倒现在还不知悔改?只要你肯向王爷低头认错,兴许王爷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网开一面。你知道你现在的罪名是什么么?你身为英王妃与他人通-奸所生的孩儿如何存于这世间?这事若是传了去,王爷的脸面。威严何在?姐姐,你不要再逼王爷了。”
“你与人私通坏我皇族血脉,只此一件事便要收到千刀万剐之刑。
很快就有宣判的圣旨下来。
凤槿萱淡淡看着萧清窈:“身为一介公主,居然屈尊来天牢,还能出得宫来,是谁安排你来的?”
萧清窈笑声越甚,娇柔妩媚的声音狠狠说道:“你管我如何来的?你当你是谁?”
“你在宫中便费尽心机**如卿,是我大意了。”
“是啊?你大意了?你也猜到了吧?什么落水受伤,都是我自个儿设计的呢可是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若是白如卿一心对你,我又如何能够得逞。说什么,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是不够的,还要有脑子。”
凤槿萱冷淡地说道:“若是如卿当真爱我,又怎么会对你假以辞色。他能这般对你,必然也是喜欢你的吧。若他喜欢你而不欢喜我了。那便将他让给你又如何?”
说罢淡淡一笑:“萧清窈,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样剑拔**张地对我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是凤槿萱了,我如今是慕容血嫣。你真的以为我能够浴血重生,从新回到宫闱之中么?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呢。我从来不曾真的伤害过你萧清窈。我甚至不曾有意伤害过任何人,除非忍无可忍出手。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啊。”
萧清窈看着凤槿萱平静宛若天宫仙女般的面容,明明身在天牢之中,明明方才才被恶言以待,可是这时候她的面容却还是那般清贵,那般漫不经心。
好像浑身上下有着超脱于红尘之外的轻邈淡然。
放下了一切,微微噙着笑意,手指拨弄着琴弦。
如卿就要来了。
萧清窈急的脸上狠狠攥紧的拳头。
如果自己激怒了她,如果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打她,甚至疯狂地骂她,如卿看到后,定然会更加下定决心离开她。
可是她不为所动。
甚至在她抢夺了她的丈夫,对她做出最糟糕的宣判的时候,她依然岿然不动。
那平静淡漠的模样,让人觉得不胜可恶的模样。
“他若喜欢我,自然会回来。若是他不喜欢我了,去留随她,我亦不会恳求。若是他欢喜了别人,我会开心地为他祝福。”凤槿萱轻轻侧过头,“我为什么要痛苦,为什么要难过呢?因为这个孩子么?难道孩子没有了父亲,我就不能好好对我的儿子么?我有手有脚,难道缺了我孩子的一碗饭吃么?如卿又不是死了残了,孩子亦可以去看他的啊。”
“不过也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我带着孩子去云游四方,见识山川大河,说不得这个孩子会有更好的志向,不去看他在宦海沉浮的无用老爹。”
萧清窈咬了咬嘴唇。
凤槿萱垂眸想了一想:“哦,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之后去纠缠白如卿么?”
萧清窈震惊地看着凤槿萱。
男子便是女子的夫女子的天下,怎么凤槿萱说起来,就好像说一个普通的丫鬟婢女一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那你放心好了。”眼睛里溢满了深深浅浅的笑容,好像流动的一溪风月,“白如卿啊……我玩腻了。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罢了。你若喜欢,拿去就好,公主殿下。”
萧清窈不知为何,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天下,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女子。
那可是白如卿!
天下最权贵的贵公子,甚至是最优雅最干净的贵公子!
唯一的污点,便是被慕容血嫣假冒的凤家三小姐嫁了一次。
可是当今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白如卿甚至连一个侍婢都没有。
若不是那个曾经假冒的妻子,白如卿甚至还被世人怀疑有断袖之癖!
身后忽然有了脚步声。
白如卿纵然来迟了一些,还是过来了。
凤槿萱看着白如卿的模样一点也不意外。
微微冷淡的目光,看着公主和天下最权贵的贵公子站在面前,她甚至挽起了一个清淡的笑。
“果然郎才女貌,是一对璧人呢。”
白如卿仔细探究地看着凤槿萱的眸子,里面只是一晃而过的一丝怅然,仿佛看穿了一些迷雾底层的东西。
可是又不好说也不想说。
“清窈,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如卿哥哥……”娇婉的声音。
白如卿眼睛一直看着凤槿萱。
凤槿萱垂眸,手指依然拨弄着琴弦。
“好吧。”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即使咬碎了一口银牙,她也不能破坏了自己辛苦竖立起来的温婉形象。
“这样不戴指套抚弄琴弦,容易疼。”白如卿上次就注意到了凤槿萱指尖的细小伤痕。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放有玉指套的木匣搁在桌子上,十分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会弹琴就不要乱弹,很难听。”
凤槿萱:为何这个人总能够轻易地让人发毛!
怒火滕然就上来了,谁不会弹琴了,你才不会弹琴!信不信我分分钟把慕容血嫣喊醒了给你弹首十面埋伏把你打成渣渣!
看到凤槿萱怒点被轻易点燃了,白如卿终于忍不住在唇角挽起了一个笑容来。
莫名其妙,毫无理由的,心情很好。
“你好像很不在乎会死?若是寻常女子,得知自己要千刀万剐,心上人还要迎娶自己十分讨厌的女子,一定会恨到不能行了吧?”
凤槿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白如卿白公子刚才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听见了吧?那您就该知道老娘玩腻了你了。恨?我为什么要恨?只有萧清窈那么个蠢货才会以为本宫真的会死。我活着,可比死了有价值。还有,你?为了你恨?你的脸也太白了吧。”
一把将木盒拽了起来,扔到地上。
“咔擦”一声,木盒碎开了条缝,露出里面软木制成的垫子。
“你算了吧?”凤槿萱笑道,“自从你背叛我,和那个萧清窈的身份地位比我高的蠢猪在一起之后,我就根本不屑再多看你一眼。哪怕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再接受你了!谈什么我会为了你生气吃醋要死要活和那个姑娘拼命?还是那句话,你脸白啊!”
白如卿失笑。
好可爱。
真的好可爱。
明明刚才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端仙女,分分钟坠入凡尘,又高傲地像个孔雀。
他那么喜欢她啊。
若是她不是慕容血嫣,他拼尽了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她。
凤槿萱看着他温柔地朝着她笑,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更加抓狂了,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讨厌啊!
“你不会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就要缠上来吧?”凤槿萱冷冷道。
白如卿眸色一沉:“主意不错。”
凤槿萱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
“白如卿,若是之前,我可能还会为了够不到你的衣角而伤心难过。可是知道咱俩的婚事不作准,你又要停妻再娶的时候,我对你的所有的印象,就只有一个字儿——渣。我这辈子最讨厌渣男了。你太让我失望了。孩子是我的,你可以滚了。以后好好做你的驸马去。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了。你这种小白脸类型的,本宫已经玩腻了!”
“你想要我的衣角?那有什么好要的?”白如卿笑道。
凤槿萱背对着他,气鼓鼓地站着。
一只被抛弃了的,自尊心严重受到伤害的小野猫。
张牙舞爪,以为真的可以伤害到他。
可是这副模样,真的让人有种强烈的占有欲。
“你的确死不了。我父亲无意取你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你做的太损害白家的颜面了,所以放出来了这段话罢了。事实上,在凤国公为你求情的时候,我父亲还给你添补了两句。太子身体不行了。我们家要谋后路,这个女人,我必须娶。”
“呵。”一声轻嘲。
这就是人性,与她所料分毫不差。
他以为她会学他们这个朝代的女子,做那望夫石,不管等多久,不管他做什么,都会固执地等待他回家么?
眼中被打湿,她控制不住地有些忧伤。
不许哭,不许难过,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槿萱。等我富有天下,许你四海为家好么?”
这句话好耳熟啊。
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真的有人恬不知耻地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只怕待君富有天下,却为囚作笼中。”
我不要未来,我只要现在。
白如卿身形一震。
“你走吧。”凤槿萱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老太监一字字读着所有人对她的宣判。
凤槿萱跪在牢中接下了圣旨。
慕容血嫣,身为英王妃,却与人私通,甚至孕下孽种,坏我皇族血脉。
圣上赐下了鸩酒一杯。
凤槿萱心里诧异。
包大人居然言而无信?
整个人都凌乱了。
一直以为包大人是个正人君子,难道真的被这个世道玷污了?
不会不会,难道是刑部侍郎那个小白白没有把她的信送到包大人手里?
冤枉啊大人~!包大人救命啊~!
抬起头,看着老太监,只是觉得面熟,却叫不上名字。
“凤三娘子,快起来吧,地上凉。”老太监笑着说道,扭头从木匣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凤槿萱打眼一看,是一张**,样子还十分熟悉。
“凤三娘子,您有样东西忘在宫里了。凤大人托奴才给您送来。”
老太监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捧着衣盒,一个捧着铜盆走了过来。
“可是,如果这样,英亲王那边……”
“王妃放心,英亲王已经同意与您合离了。而且,今日慕容血嫣便已经死了,圣旨为凭,全天下无人再敢质疑。老奴老替凤三娘子梳洗,天牢外头,凤家已经派了马车来接姑娘了。”
“爷爷还不曾出征么?”凤槿萱问道。
“老爷子在早上陛下拟好圣旨后,便片刻不敢耽搁,点兵出征了。”老太监说道。
这就是多方势力角逐的……最后结果么?
国师一派、凤家、白家。
白如卿说,白家松口站在了凤家一边。
而包大人早就与陛下将一切禀报。
陛下在权衡之后,留下自己的性命。
可是陛下为什么不除去国师呢?
她已经将国师私下的动作都说了出来了啊?
字字句句,客观真实,千面佛啊,那样一个存在。
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想不通。
凤槿萱走出了天牢,果然看见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印着熟悉的凤氏家徽。
回到了凤府,二娘子已经出阁,嫁给了状元郎慕容夜明。出嫁随夫,轻易不能回门,但是也修了一封书信。
二娘子知道的并不详细,毕竟此事除了宫中几位权利最顶层的人不曾宣扬开来,只是安慰她。
说凤家本来也想着养了她一辈子的,那样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
毕竟就算一个人老了,也是一个有钱的老妇人。
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不要太过悲观,总有柳暗明时来运转的时候。
元娘子入宫,做了御前女官,四娘子也出嫁了。闺阁里除了最小的五娘子,和已经定下了亲事的凤棋,已经没有什么旁人了。
重回故地,已经物是人非,凤槿萱亦是十分感叹。
“转眼间,你们姐妹都已经走干净了,想想真是感叹。”夫人开口说道。
屋子里很安静,五郎已经长高了点儿,没有了小兄弟,也不再那么闹腾了。
抱着个佛手,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瞧着凤槿萱玩儿。
估计还认识这个姐姐,可是又记不大清楚。
听了夫人的话,凤槿萱仔细想想曾经红柳绿满园子莺莺燕燕姐妹齐聚的时候也不见得多开心,还要斗来斗去的要不来清净,也就感叹感叹也就算了。
就好像总是遭遇校园暴力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被剥了衣裳的小姑娘,问起来,你怀念不怀念初中生活啊……
看她不吐你一脸口水啊。
也千万别不知道好歹的问一句,为什么不喜欢啊?初中时代,多么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啊?那些可爱的小伙伴们,一去不复返了呢。
等等……我的刀在哪儿……
“看你也不是很怀念的模样?怎么?当年凤府对你不好么?”夫人沉下来了脸,“槿萱,你都是出嫁女了,难道不知道在夫家多艰难么……”
凤槿萱不知为何,越听夫人说,心里越是不是滋味。
她想起来了以前姐妹们挤破了头要嫁给白如卿的场面,想起来了凤娇鸾躺在棺材里的琼林,想起来了弟弟的死,谷雨的落水……
实在提不起兴致说什么,闷闷的。
夫人唉声叹气,表示理解:“哎,没有想到白家居然是这样的人家。白庭之办事儿也太不厚道了。哪里有这样的?不怕士林里说他家风不正?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小厮禀报。
说是白如卿派了软轿到门口,要接夫人回去。
“不是说咱们骗婚不作数么?怎么又来了?”夫人恼地两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不过也是好事。夫家肯要你,总比你回娘家好啊。槿萱?”
凤槿萱淡淡一笑:“让他滚。”
夫人直接站了起来:“槿萱,难道你真的要在深闺里做一个被休弃的妇人?一辈子顶着这么一顶帽子过日子。”
“再怎么闹也是府外的事情,闹不到咱们家里来。我过得好不好,我自个儿知道,我不喜欢他。他不是今儿和萧清窈郡主成亲么?这会儿来迎接我,谁给他的那么大的狗胆?”
“也是,你考虑地周到。白如卿可以不管不顾,你却不能和郡主拼啊……”夫人这才缓了声气,“但是没有明着下休书,你还是白家的人。家里如今又没有个主事儿的,你爹还去衙门坐班了,就算他在家,也是不顶事儿的。”
“那就让他在外边等着。看他能等多久,敢不敢误了中午迎娶郡主的吉时?”
“也好。就让他等着吧,反正总会走。”夫人点头道。
“母亲,我实在太难过了,我想一个人回去呆会儿可好?”
“好,你去吧,让陈妈跟着你先照看着。”
“好。”
凤槿萱回到了她原先住的绣楼,没有见到凤棋,松了口气。
木楼里有了些淡淡的霉味,帐幔也潮湿脏污了许多,有些阴冷凄凉的味道。
陈妈在一边收拾了**褥被子,又捧来手炉给凤槿萱,一边儿干活,一边儿絮絮叨叨说起来了清茗那丫头。
陈妈和清茗的老子娘熟识,想给清茗求个恩典,让她回家伺候她娘。
一回到这个屋子里,就觉得谷雨和清茗好像都还在自己身边一般。
那么熟悉那么遥远。
听到陈妈开口,她微微愣了下,紧接着问道:“她娘生了什么病么?”
“身子骨好着呢,就是她爹不在了。她娘一个人,在街边儿摆摊牛肉面,挺孤苦伶仃的。”
凤槿萱听着眼里发酸:“不然我先给十两银子,你帮我捎给大娘。”
“哪里是银子的事儿。”出乎意料的推辞,“说句不孝敬的话,就算姑奶奶给她娘一百两银子,她娘心里也是不开心的。都是自己孩子,这么些日子不见了,心里抓心抓肺的疼啊。命都可以不要要闺女回来,哪里是钱能解决的。”
凤槿萱讪讪地低下头。
清茗守坟的地方,是白如卿代为管的。
“清茗娘不缺钱,她自己挣钱自己。都够,她就要她闺女。姑奶奶,您行行好,把清茗带回来吧。莫不是,清茗和谷雨一样死了么?”
凤槿萱默然半晌,道:“我知道了,陈妈,我一定会带清茗回去见她娘。人是我带走的,我就会囫囵给大娘带回来。”
“哎。”
所有猜测害怕的视线都化为一片柔和。
“有姑奶奶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
“你陪我走一遭,去门口,看看那薄情郎走了没有。”
“这……是,姑奶奶。”
凤槿萱道了家门口的时候,果然看见白如卿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走?”凤槿萱笑道,“不怕误了吉时么?”
“不要紧,我要接你回家。”
“回家?我就在自己家,自己屋子里呢,倒是你,把我巴巴得喊了出来。”
见到面就忍不住出言讥讽。
“我很想念我丫鬟清茗,你把她从给我接回来。”
“你竟然不知道清茗在哪里么?”
废话,一直都是“有为夫我。”“为夫会帮你处理。”
她当真没有管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