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走的潇洒,陈子昂却犯了愁,本当着那道人是个高人,正想向他探问些消息,不想竟自去了,一时亦是没奈何处。
天色却是暗了下来,不觉过了一下午,雪却没停,越发大了。父女只得胡乱吃些东西,叫了汤水洗簌一番,自去歇息。
他因女儿得了这么个怪病,自是不敢让她独睡,好在女儿虽然有了十二岁,因着病,十分瘦弱,倒是看着小了几岁,也倒少了些物议。
回得房中,陈子昂却是另自打了个地铺,他终是读书人,有些个讲究。
瞳娘倒是习以为常了,只得由他,自对她父亲说道:“爹爹,我看今日那道士不是好人。”陈子昂失笑道:“你才多大,知道看人好歹?”瞳娘兀自争辩道:“爹爹,我看见了他那幡儿上好些个人的魂魄,好似受得很大苦楚,且他神色也有些不对,有几次目露凶光。”陈子昂一怔,方明白瞳娘说的是道士那个算命的幌子,当时就卷了放在桌旁,自己到未曾细看。
陈子昂不由沉吟起来,女儿能见鬼魂,他是知道的,起先他尚是不信这些的,只是多方求医,见得些事,慢慢自是信了。
不然,亦不会奔波万里,往南疆求医。只是他为人精细,知道女儿得了这么个怪病倒是从未四下张扬,只有遇着稳重的人方自说说,以求得些指点。
概因他知道市井之中,有得那么些无聊之辈,好事之徒,专一说人长短,没事都要编些个事出来,逢着人便自胡吹一气,却是全然不管后果。
瞳娘这病,颇有几分诡异,若被此辈人闻得,怕是早吹到天上去了,还不定惹出甚么事端来。
陈子昂暗道瞳娘年纪虽不大,但素来稳重,断然不会说谎话,看来那道士当有些古怪。
因是细细回想那道士言形,那道士表面看去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范儿,但面容甚是阴冷,目光闪烁,而且来得甚是突兀。
大凡人们怀疑上了别人,自是觉得他做甚说甚都是可疑的,正所谓先入为主。
只是自己父女二人虽有些盘缠,并未显露出来,陈子昂不得头绪,转辗至半夜方自睡着。
那黑心道人自是不知被个小女孩看破了形迹,犹以为得计,这女娃儿以是囊中之物,他自小死了老子娘,由着姐姐阿蛮婆带大,小时受人欺负,养成了个阴狠的性子。
待得大了,学得一身本事自是一一返报于人,手段毒辣,连的同寨的亦不放过,他姐姐看不过眼。
他不认为自己手太狠,倒说他姐姐帮着外人,竟是姐弟反目。他自占了个道观,自此做了道士打扮。
后来又结识得两个和他一般样人,因此一处作恶。不到有次遇着个前辈高人,不满他们所为,只轻轻一剑,就了账了一双。
他却甚是奸猾,眼见性命难保,因是痛哭流泪,苦苦哀求,言道自己只是受那两人胁迫,非是本心,日后必痛改前非云云。
那位高人被他一时瞒过,饶了他一命。自此他每每做恶,变的十分小心,不敢轻易露了形迹,总要将人骗至偏僻处,方自动手,亏得如此,瞳娘方自躲过了一劫。
第二日父女起身,但见得白茫茫一片,那雪下了一夜,仍不见停。陈子昂心中有事,索性住下,不急着上路了。
倒把个在暗中窥视的黑心老道急得不行,只是不好上前。陈子昂也曾在江湖上行走,知道酒舍茶馆最是消息流传之所。
这一路几十里就这么个店,便自向掌柜打探消息,了解下风土人情。那掌柜姓张,祖居于此,到是个地理鬼。
他见陈子昂是个读书人,人物典雅,又带着个病弱女童,知道不是匪人,故此倒是知无不言。
此地土汉杂居,各族都有,民风彪悍,时而为民,时而为匪,官府向来不大敢多管,反要时时笼络着当地头人,怕他们闹事。
往南而行三五百里,就是南疆地界了,西边多是群山,人迹罕至。陈子昂忆起道士所谓西南之语,越发生疑,故问那道士形止。
张掌柜却不识得,却是告诉陈子昂此地风传不时有人口失踪,隐约与一黑衣道人有关,但也不曾证实。
张掌柜因见得瞳娘似有恙在身,因此问起。陈子昂也不瞒他,细细说了。
张掌柜却是给他指了条路,往南行,到得南疆,有个叫马家咀的大镇,那里住着个叫阿蛮婆的土人,善于请神驱鬼,不是一般术士之流,颇有名气,不妨去看看。
陈子昂自是欣喜不已,连连称谢。再过得一日,那雪方停了,只是积雪甚厚,不好走人。
陈子昂倒也不急着上路,又怕女儿受不住冻,便自依旧住着。直到第七日上,来了一只马队,约摸三四十人,却是几个寨子的土人,合伙结伴自北边买货回寨过年,他们正是要往马家咀一带。
陈子昂得知,便请求跟随南下。这伙人倒也热心,为头几个也说得汉话,满口应承。
陈子昂父女跟着马队南下,却是把喝了几天西北风的黑心道士气得暴跳如雷。
直想冲过去抢了瞳娘就走,只是见着对方人多,且颇有几个武艺高强之辈,虽然没放在他心上,但总难免多费手脚。
终是不愿过于惊俗骇世,只远远的掉在后边,想找机会下手。哪知陈子昂久走江湖,又是个细心人,知道那道人决非寻常,即是起了疑心,自是小心防备,只往人堆里凑。
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和着一众土人谈天说地,甚是融洽,一连行得十来日,却是离马家咀不远了。
那道士起先尚耐得住性子,到得此处,因着此地于他有些妨碍,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因此一溜遁光,跑到了众人前边,自立在路边树下,等待众人到来。见得陈子昂等人,喧了声
“无量天尊”,道:“老弟,不想你我如此有缘。”陈子昂含笑道:“幸会,不想道长也来了这里。”那道士道:“上次一别,因有些细事,因此在此,却不知老弟意欲何往?”陈子昂回说:“因着小女的怪病,听说此地有位叫阿蛮婆的异人,善于此道,特意前来求医。”那道人眼角抽了抽,笑道:“那婆子有甚本事,空有虚名罢了,我观令爱与我道门有缘,不若让她拜在本座门下,区区小疾算得了甚么,他日就是注藉长生,飞升紫府,也未可知。”不待陈子昂回话,旁边一众土著先自鼓嘈起来,原来阿蛮婆在这一带救死扶伤,驱怪辟邪,深得族人之心,那道人如此说她,土著当然不满。
土人性情耿直,当即就发作起来,若不是看那道人有些年纪,只怕是会饱以老拳。
那道人见土人吵闹,却是冷笑一声,一摇手中那长幡,但见得一道黑气往着路旁一株杉树卷了过去,啵次一声,又飞回幡上,却见得那树:本是有些积雪盖着,这一下雪花全都化了,尚有些苍绿的树叶,一转眼变成了黑色,看着竟是枯萎了。
一众人等都给道人这手镇住了,一时竟是冷了场。道士却是笑吟吟的对陈子昂道:“老弟,你看老道这手可还做的娃娃师傅。”陈子昂口中发苦,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你这不知长进的孽障,又在此处耍啥法子害人!”旁边山道上传来一声怒喝。
却是个老婆婆,亦是普通蛮人装扮,一手拄着根树枝充做柺杖,一手拿把柴刀,背后背了些柴火。
一众土人见得,大喜,纷纷叫道:“阿婆。”当下就有人去帮忙拿下柴火,边道:“阿婆,这大雪天,你怎跑来拾柴,这些事叫寨中那些小子做就是了。”那婆子却道:“今年比往年都冷了些,柴火却是不够了,我又不是动不了,不成甚么事都叫人干。”那道人见了婆子,脸上却有些灿灿的,上前道:“阿姐,近来可好?”那婆子却是没好气:“有你个孽障在,我能好得了?”道人指着瞳娘,灿笑道:“我因见这女娃资质尚好,故想収个徒弟,非是甚么害人。”那婆子冷笑:“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难道非要我说破?你又有什么本事,做得人师父?”顿得一顿又说:“你那些破事我也懒得理会,只这个女娃子我看不错,正好収她做个徒弟。”黑心道人闻言却是变了颜色,厉声道:“阿姐,你那秘典不传自家兄弟,却要传于外人,是何道理!”那婆子却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若肯走正道,自是传了你,只如今你所做所为,连个人字都当不得,还想着这等好事,可不做梦?”婆子说完,不再理会那人,自顾招呼一众人往镇上去了。
黑心道人闻得此言,脸上阴晴不定,死死抓着他那杆长幡,狠狠看着众人离去,直到见不着了,方自一跺脚,回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