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闻得周萌之言,肃然起敬,这两人都是当世高人,且又独善其身,并无太多门户之见,正邪之别。只要你不是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以作恶为乐,他们倒不会因你是旁门邪教与你为难。其实在有些个人眼中,他们门中都是属于旁门的,只不过他师兄弟几个和着一众弟子大都道法高深,那些人自不敢当面不敬。
绿袍几个在这边说话时,那谷中怪物却是斗得更狠了,那对九眼神蟒见一众小弟只有给金蛛送菜的份,也亲自下了场。它们慢慢挪到前边,但见十八只眼睛一齐睁开,放出十八道红光向那金蛛照去,肚脐中射出毒水白烟喷向那金蛛,发出刺耳厉啸,原来那声音却是从肚中发出。那些毒烟毒水落在草木上,但闻嗞嗞有声,草木转瞬变黑枯死。那金蛛却是知道那红光厉害,口冒黑烟,红紫相间的蛛丝自口器中吐出,怕不下百道,每道有手臂粗细,却是箭一般射向身后蛇群,那些蛇称得上挨着就伤,碰到就亡,被那些蛛丝清了好大一片空地出来,那金蛛往后就跑,它生了八条腿,跑得飞快,眨眼功夫就去了二三十丈远。那九眼神蟒的红光却不能及远,只能看它跑了。周萌跳脚骂道:“跑个毛笔啊,有种别跑啊。”看来是在骂那金蛛。合沙道长却是打个呵欠,说:“看来今天就这样了。”原来往昔,那几个怪物争斗,到九首神蟒眼射红光,金蛛退避时,基本就算完事了,再也打不下去。周萌因此认定是那蛇赢了,合沙却认定那金蛛毫发无伤,那蛇却是死了好些,故应算金蛛赢了。为此谁也不相让,没少争吵。
只今日那金蛛却是逃了百丈却不走了,返身又去撩拨那九眼神蟒,合沙师兄弟来了些兴头,顾不得吵嘴,又全神看了起来。那金蛛本是对灰色眼珠,眼下却成了红色,它一边避让那九首神蟒发的红光,毒水毒烟,一边四下游走,专挑那些周围的毒蛇下手,一会功夫,那蛇群已是死了好些。到得大半个时辰下来,群蛇死去大半,剩下的都躲得远远的,只两个九眼神蟒在当中,却是追它不上,兀自暴跳如雷也是无法。那金蛛却似发了狠,驱散了蛇群,却是围着那对怪蟒游斗不休,口中红紫色蛛丝不要命的吐射,却是将那对怪蟒围在中间,结了个巨网。那九眼神蟒起先还不曾察觉,到后来连退路都没了时,方使惊慌起来,怪啸连连,却是意欲催动那些剩余的蛇群去破那网。那些蛇本是被金蛛杀破了胆,只是那九眼神蟒的怪啸正克制它们,只得磨蹭向前,却好一阵连那网边都够不着,便被金蛛扑杀。那几只怪物今日斗到现在已是有半日了,那母蟒到底产后虚弱,已有些支持不住,那公的见了,益发着急,叫得更急,周围那些蛇被它一催,好似激发了本身的暴戾,一个个争先恐后向那巨网扑去。竟是在那网上撞开个口子,那公蟒见了,欢啸一身,钻了出来,回头招呼母蟒,那母蟒却萎顿在地上,却是游不过去。公蟒又回头钻进网中,用它那长尾意欲勾缠着母蟒同行。不想那网却又被金蛛补上,那蛇群也死完了。只是此时看那金蛛也是步孥蹒跚,看来也耗尽了力量。那公蟒见没了路,悲鸣一声,就待拼命,却是黑雾四起,见不到那金蛛所在,它挣得几下,到底斗了这许久,也没了力量,和那母蟒一般萎靡在地上。黑雾散尽,绿袍収了法,却取出几个盒子将那两条九眼神蟒和那金蛛分盒装了,施了禁法,小心収好。这等异兽,原是可大可小的,是以一个小盒倒能装下。绿袍尤不满足,将那周围的蛇怪尸身拿个袋子一并収了。却入得那溶洞中细细搜索一回,出来时,得了对蛇蛋。又寻着痕迹寻到金蛛巢穴,倒也不远,几十里地一个山谷,生得好一片七禽果树,这树不甚高大,却是叶大枝密,果如枇杷,却是金蛛最爱,它那巢穴就在山崖背风处一个石洞中,倒也无有异处,只得了百十个晶银虫卵,也不知是不是金蛛产的,方自回转小庙。
那周萌见了他连些蛇尸虫卵也不放过,胡须都给气得一翘一翘的:“好你绿小子,真真穷疯了,甚么东西都往怀里塞。”绿袍笑道:“前辈自然看不上这些玩艺,小子却是指着它们当吃饭的行头。”却拿出那装神蟒金蛛的三个盒子给他们验看。
写手一支笔记不得两件事,原来那蛇群和金蛛相斗时,看看落在下风,周萌自是不满意了,大呼小叫,大骂金蛛狡猾,看那架势恨不得挼了袖子,自己上。合沙道长则含笑不语,轻抚长须,大有那金蛛深得其心的意思。绿袍心下却有些着急,他布下阵法,自是想捉活的,加把药粉,也是激起那些怪物狂暴,那金蛛眼下占上风,到头来只怕是两败俱伤,一个都活不成,他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眼前两位明明看在眼中,想要弄鬼也是不成。嘴上和周萌应答着,心思却急转,到底有了个主意。故道:“两位前辈,依晚辈看,这金蛛和那九眼神蟒只能是斗个平局。”他不提这茬还好,一开了口,周萌一个箭步过来,伸手抓着他衣领,道:“我倒忘了,你小子刚才在那崖下弄什么鬼,你和他是一伙的,不然你怎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却是要拉着合沙下水了,到时那神蟒输了他好赖账。绿袍苦着脸道:“哪有这事,晚辈先前不是和前辈说了,要去西藏访友,一路行至此处吗?”周萌怒道:“你哪都不走,就走这,真真可疑,我那二哥惯会弄鬼,你敢说你不是受他指使?”他这指名道姓的,合沙道长也顾不得装深沉了,不待绿袍开口,便说:“老三,你也太扯了点,你我到此,你可见我离开过,还有,绿袍小友又没说那金蛛能赢。”
周萌听了这话,方自松了手,却一叠声问道:“绿小子,你凭甚说我那神蟒赢不了?还有你刚在那又是些鬼旗子,又是些甚么沙啊粉的,弄的甚么鬼?你要说不出个四五六道来,看道爷我不扇死你。”绿袍哭丧着个脸道:“前辈也知道,晚辈就靠着这些个毒物过活,见了这几个异种,哪不想捉了?若平时自是耐何它们不得,它们自己斗起来了,倒有机可趁,故布了阵法,想把它们捉住,只有它们斗得狠了,方好下手,又加了把师传的药粉,意思是激发它们的凶性。倒没别的,两位若不信,待会晚辈把他们捉上来给两位看,便知究竟。只是这般神兽,晚辈可看重的紧,故此斗胆和两位前辈打个赌,我这里有几粒丹丸,若那神兽不管哪个赢了,情愿相送,别无二话。若两边是平局,这几丸丹仍是前辈的,那几个神兽却是要归晚辈。”说完却是取出三个葫芦,却从一个倒了六粒雪白药丸出来分装在那两个空葫芦里,恭恭敬敬分送两人。
这两人何等人物?起先见绿袍不过堪堪炼就元神,连一次雷劫也未曾渡过,并不认为他能有甚好东西。即见了那几丸丹,却都微微动容,合沙道长还好,周萌却有些按捺不住,接过葫芦细细辨认一番,盖好匆匆収入怀中,却是猛的一拍绿袍肩膀,道:“好小子,这定神丹你从何处得来的,这赌我和你打了。”绿袍给他拍的一咧嘴,心下腹诽,嘴上倒老实将前些年得血灵芝的经历说了说。合沙道长接过定神丹,却也有些欢喜,却只取出一粒,拿个瓶子装了,葫芦仍旧给了绿袍。绿袍还待说话,他摆摆手道:“我还须渡一劫就要破界,多亦无用,有了这丹把握自又大了些,却是生受你的了。”绿袍本就是相赠之意,见他们都是修为高深之辈,别的东西也入不得他们的眼,这定神丹却是抵御心魔的良药,渡心魔劫得此到比一般的法宝都强,见他们肯收,也就放心了。这般前辈高人収了东西,自己捉那几个怪兽他们想来也不会与己为难。几人谈说一阵,那下边几个怪物也斗到了尾声,绿袍便发动大阵拿了。
却说那周萌接了那几个盒子一一验看,长叹一声,却不发一语,飞身出庙,远远去了,却是留下一句话给绿袍:“我不好白贪你个小辈的便宜,日后有事,但到终南山寻我,我若不在,寻我徒弟商祝就是。我受你三粒丹,日后报你三件事就是。”合沙轻叹道:“他这喜欢揽事的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改,怕是日后还会有碍难。”绿袍不清楚他师兄弟的事,自不好做答。此时天色以晚,合沙招呼绿袍进寺里歇息。
合沙取过周萌放在桌上的几个盒子一看,笑道:“却是小友赢了,我师兄弟在这守了五年,谁都没看准。”绿袍笑答:“晚辈因只想要活捉这几个灵物,只好取些机巧,倒是误了两位前辈的事。”合沙摆摆手:“万事都有个因由,存在就是合理。我没门人弟子,却不愿将门中宝典交给自己师弟保管,你道是何缘故?”绿袍摇头道:“前辈是高人,所为必有缘故,却不是晚辈能妄自猜度的。”合沙叹道:“我这师弟性子太热,他几个门人弟子又不像甚善类,《合沙奇书》放他手中,难免不生事。”
绿袍见他说的是门中事物,自不好随意答腔。合沙却有些考量的意思,问道:“我看你天资算是不错,行事也颇知些进退,却是师出天蚕岭,习的是《百毒真经》,算是入了魔门之属,难道就不觉得可惜?不想转投正教?”绿袍肃容答道:“正邪之别,道统之说却不是晚辈这般修行浅薄之辈能理解的了的。只知道神仙亦是人做的,不忘了为人的根本就是。”合沙摇了摇头:“魔门之属,每多邪法害人,所习少不得将人抽魂炼魄,这也是为人的根本?”绿袍淡淡道:“我辈中人,以人神魂精血炼法之事,倒不算少见,晚辈也无须遮掩,别人晚辈自是管不了,但晚辈自入道以来倒也牢记一点。如非仇敌,绝不肆意伤人。但凡炼法,能不伤活人性命最好,但有所取,尽力弥补。”合沙笑道:“你倒老实,不似些人,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两人闲聊一阵,各自打坐入定。
合沙却是留着绿袍住下,谈些杂事,且不时指点些修行上的功夫,他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所习虽不同,但见识何其广博。绿袍能得指点,自是喜出望外,以师礼事之。绿袍自得了那《玄牝真解》,里边尽是些对大道的阐叙,却无有一些修习法门,这些时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见着这位真人着实是个有道高人,便拿出来请求讲解。合沙看了,却是笑说像这般天书只有所修相类或特殊体质者可见,旁人见了,只是无字天书。绿袍这本当是前者,和绿袍修的元神大道有些关系。细问绿袍成就元神和得书的经过,绿袍却是一一说了,只把那元神劫所见瞒下。他叹道:“你所修生之道倒和这玄牝二字相合,听你说得书和成就元神都在一处,倒不知到底是你合了此经,还是此经影响了你。这涉及长生之密,我也不得其详。”绿袍忆起书中之文背出些,请求指点。合沙沉吟良久,苦笑道:“著此经者胜我千百倍,这般文字需得对大道理解透彻,方才说得出来,大道无名,不可言语传之,这才称得上天书啊。”合沙说只能就自己的理解和绿袍说说,终归却还得绿袍自己体悟。绿袍得他指点,获益良多,更是恭谨。
因着此事,合沙道人却是做了个决定,他本无弟子,虽看着绿袍不错,自己又得他赠丹,到底隶属魔门,心性难定。合沙也是个不愿受人情的,便打算指点绿袍一番,算是还了这人情。不想绿袍敬重他,连这般宝贵的天书都拿出来,便换了心思,収了绿袍做个记名弟子。绿袍不想还有此节,能得指点已是自己运道,得了収录,虽是记名的,但这师父就自己一个徒弟,和入室的又有何异?当下大礼参拜。他和合沙道长都是旁门左道之属,却没那么多门户之见,一个就当自己多了个师尊,一个不过是収个代艺投师的弟子罢了。做了师徒,又自不同,合沙却是细细传授,过得年余,见绿袍尽得其所传,差的只是功行火候,这却是急不得的,方自行回了小昆仑境潜修去了,却将那《合沙奇书》留下,要绿袍日后访个良才美质传下道统,莫使他这一门断了传承。
绿袍本就成就元神,资质又是一等的,学来倒是快,但这门五行真气讲究水磨功夫,一时也难有成就,也不多想,日后细细用功就是。这一年,他倒又有些収获,他师徒住这庙,因是周围毒蛇多,就取名蛇王庙,这谷险恶,故一直是叫做恶鬼峡的。绿袍无事闲游时,又在左近抓了对独角吹蚺,这蛇也是蛇中王者,极其少见,另又有些异种毒物。绿袍取了那金蛛吐的丝结了个大网,用来扑捉活物倒是好用得很。另外得了师尊之助除了个神兽,名为葛烟的,得了个幼崽,此兽日后再提。合沙师尊回了昆仑,绿袍想着自己出来一年,得了好些好处,药却没采到多少,他亦向合沙求教过,却是说这毒入神魂确不好救治,只能看各人缘法。绿袍知道这意思是不怎么好,却也不愿放弃。因着身上东西多,只好先回百蛮山,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