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彦是不想冲动顶撞太子的,他自觉自己是耐着性子在跟太子解释,但因为他心里有气,因此说出来的话就不自觉的带有攻击性,其实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更难听,也会让人更加的生气。
太子本就气虚体弱,被秦时彦一气,话还没说出来就开始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
在隔间的秦非邺将父子俩的对话听得很清楚,太子被秦时彦气得直咳嗽,秦非邺在里头就生气了。
他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回避不回避了,直接就从隔间走出来,对着秦时彦冷脸道:“秦时彦,有你这样跟自己亲生父亲说话用这种态度的儿子吗?太子只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再说了,他是长辈,你是晚辈,他这样说也是为了教导你,你若是赞同也就罢了,若是不赞同,好好说话表达清楚你的态度就行,谁允许你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的?又是谁教给你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的?”
秦非邺数落了秦时彦几句,转头便去给太子顺气,御医说了的,太子不能这样一直咳嗽,如果一直这样咳嗽的话,很容易造成气短心慌,喘不上气来的话,太子很容易窒息昏迷,以至于最后窒息而死的。
一见秦非邺出现,秦时彦的脸色瞬间就冷下来了,他本来就因为太子的话有些不高兴了,看见秦非邺在这里,想起他的夺爱之仇,这眼里瞬间就有了恨意。
“七王爷怎么也在这里?你是在偷听我和父亲说话吗?”
上次秦时彦在奉天殿前说要跟秦非邺断绝叔侄关系,其实有一大半是气话,但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可如今看到秦非邺在这里,又听秦非邺这样数落他,再加上他和太子所说之话被秦非邺听见了之后的羞恼,新仇旧恨涌动之下,这一大半的气话也就都成了真的了。
是以,他连七叔也不肯叫了,直接就喊上七王爷了。
秦时彦看着秦非邺给太子顺气,兄弟两个之间那等亲密的样子,就像是比他和太子之间的父子关系还要更亲密些似的,而这些年,他已经目睹过很多类似的场景了,在太子心中,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不上他的七弟!
秦时彦心中又怒又妒,见秦非邺和太子都顾不上理会他,他便又开了口。
就见秦时彦冷笑道:“我想我知道七王爷为什么在这里了。”
他先看着太子道,“父亲,您方才说我没有资格承继帝位,说我年纪小,说我什么都不懂,那么,想必在您的心里,有资格承继帝位的不是我这个亲儿子,而是您的弟弟吧?就是您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和您犹如亲兄弟一样亲密的七弟吧?”
“在您的心里,是觉得只有七王爷是最适合承继帝位的,是吧?儿子从小就不明白,在您的心里,到底是儿子比较重要,还是您的这个七弟比较重要,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在您的心里,还是您的七弟比儿子更重要!”
“您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亲!”
言罢,秦时彦又望着秦非邺冷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七王爷真的是对储位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没想到七王爷竟然说通了父亲,让父亲如此死心塌地的为你筹谋!你也还算是有点儿良心,知道父亲待你好,所以你没有去抢父亲的储位,可是,父亲如今生病垂危,你巧舌如簧说动父亲,想要父亲劝我放弃储位,你自己去当这个储君!七王爷,你可真是好心计啊!”
“我告诉你,你就算说动了父亲也没有用,父亲被你所迷惑,但立储之事父亲是做不了主的,你这些心思也都白费了!立储之事只有皇爷爷才能做主,皇爷爷跟我说将来会立我为储的时候,我就问过皇爷爷了,为什么要立我,却不立几位叔叔们。皇爷爷那时就跟我说了,叔叔们都不够资格,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而且,皇爷爷从来就没有动过要立叔叔们为储君的心思,就算七王爷你受皇爷爷的宠爱,但皇爷爷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帝位给你,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秦时彦的话让太子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秦非邺有些心疼,一边给太子顺气,一边低声道:“大哥,别生气。时彦年纪还小,讲话不中听也是正常的。皇上想必跟他说了许多立储的话,他一心觉得储位是他囊中之物,再听大哥这些话,难免就觉得是我们要害他,而不是为了他好的。所以,大哥也别在意,大哥如今的身体要紧,千万不要跟小辈置气啊。”
其实,秦非邺这里有千百种话来反击秦时彦,只不过想到太子就在跟前,他就不愿意为了口舌之争跟秦时彦交恶了,就算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最在意的人还是太子,太子原本就被秦时彦气着了,他实在是不愿意再雪上加霜,让太子更加的生气了。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太子的身体,有太子在一日,秦时彦的立储之事就不可能实现,所以说,虽然太子的时日不多了,但能拖一日自然是多拖一日的,太子能多活些日子自然是好的。
“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呢?咳咳咳咳,你听听他口里说的那些话,那都是些什么啊!”
太子对着秦时彦嫌恶摆手道,“你走!你走!你走!孤不想看见你!日后,你也不要来给孤请安了!孤没有你这个儿子!咳咳咳咳……”
秦时彦默默看了太子片刻,又愤恨地看了秦非邺一眼,咬牙就出了东宫,自个儿回去了。
等秦时彦走后,太子又咳嗽了一会儿,秦非邺去弄了药来给太子服下,太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太子就开始唉声叹气了。
“孤原本想着,跟时彦说一说当皇帝的不易,告诉他这事儿他做不好,他就会放弃的。如果他自己放弃了,不肯当这个储君了,那就算皇上再想让他当这个继承人,只怕心里也要掂量一二了。结果没想到时彦的反应这么大,他居然跟孤说这样的话!真是让孤又伤心又生气啊!”
太子本以为让秦时彦当储君单单只是太初帝的意思,秦时彦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如果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秦时彦,再告诉秦时彦他做不好这个皇帝,没准秦时彦就会知难而退生了怯意,而这个时候,他再去找太初帝说不要秦时彦做储君让秦非邺来做这个储君的事情就会容易很多了。
可结果根本就不想他想的这样的,看秦时彦这么大的反应,可见他这个儿子已经被太初帝给成功洗脑了,看来,秦时彦是一心非要做这个储君不可了。
那这条路就走不通了,太子就还是只能走太初帝那一条路了。
不过,听方才秦时彦所言,太初帝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传位给小七,秦时彦一问,太初帝直接就给否了。太子默默抿唇,所以说,他还是要有心理准备的,太初帝的那条路只怕也是不好走的。要想改变太初帝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秦非邺倒是不像太子这么生气,其实秦时彦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秦时彦年纪虽轻,但好歹也是皇长孙,身在权力中心里的人,一旦有机会得到那个至尊之位,又怎么会拱手相让给别人呢?帝位对于皇家子弟的吸引力和诱/惑力还是很大的,秦时彦年纪小,又没有什么定力,为了帝位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很正常的。
“大哥,方才时彦都已经说了,父皇从没有动过要立我为储君的心思,你还是不要去跟父皇说这件事了吧?我看父皇心意已决,只怕不是大哥几句话就能说动的。若是因为这件事,伤了大哥和父皇之间的感情就不好了。而且,大哥有病在身,此时就应该好好休养的,又为了我的事这样操劳,于养病不利啊。”
秦非邺心里还是很担心太子的,他知太子是一番好意,可若是他的这件事让太子的病情加重,那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那他宁愿太子不要帮他去争了,也希望太子能够好好的。
“这怎么行呢?”
太子不肯听秦非邺的话,摆手道,“小七啊,孤知道你担心孤啊,但孤还是那句话,这件事还是要争上一争的!你替孤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孤都没有替你做什么事情。所以啊,你不必劝孤了,这件事孤一定要帮你!为了避免嫌疑,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切由孤来安排,孤也知道该怎么做!”
不管秦非邺如何说,太子依旧不肯听他的话,固执的非要做这件事,秦非邺看太子跟自己争得脸色苍白又连连咳嗽的样子,心生叹息,实在是不愿与太子再争辩下去了,也不忍拂了太子一番心意,只得答应了太子。
秦非邺让步,太子这下满足了高兴了,却不曾发现秦非邺清淡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忧郁。
秦非邺在东宫盘桓至黄昏时分方才离开。
他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城防内营训练的场地去找沈叠箩去了。
结果一见沈叠箩,秦非邺就吓了一跳。
“阿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泥啊?”
就见氤氲夜色中,沈叠箩一身作训迷彩服,跟那些学员们穿得是一样的,不过穿这样,在秦非邺眼里,依旧是他心爱的漂亮小姑娘。
可今日不同的是,沈叠箩那张漂亮脸蛋上沾满了泥土,不只是脸上,还有全身上下也都沾满了泥土,作训服跟泥巴混在一起,几乎都看不出作训服原本的颜色了。
就这样,沈叠箩在见到秦非邺的那一刻,还在那儿咧着嘴笑呢。她一身都是脏兮兮的,就这样笑吟吟的,倒是越发显得一口牙很白。
“我们今天的训练科目是在泥潭里做俯卧撑和抱圆木啊,我今儿也跟着他们下泥潭了,所以就成这样啦。”
沈叠箩笑道,“对了,师兄,你吃晚饭了吗?我刚刚训练完,正准备吃晚饭呢,一起啊!”
看见沈叠箩,尤其是看见沈叠箩的笑容,秦非邺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在太子那里所受的憋闷和他自己心里头的忧郁一下子就飞走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望着沈叠箩清浅笑道:“本王在东宫跟太子一起吃过了。不过,本王还是可以陪着你一起去的,本王不吃,本王看着你吃。”
“好啊,那走吧!”
沈叠箩本来想上前去挽着秦非邺的胳膊然后一起走的,但还没把手放到秦非邺的胳膊上,就突然想起自己满身是泥,她怕把秦非邺的青衫给弄脏了,又自己把手收回来了,然后笑嘻嘻的走在秦非邺的身边,两人一同往她的营帐里去了。
沈叠箩是真饿了,训练了一下午,她虽然是主训官,但也是要付出体力和脑力的,这会儿饭菜摆上来,她拿起碗筷就吃起来了,甚至都顾不上跟秦非邺说话了。
秦非邺笑着看她,一边叫她慢点吃,一边用疼惜的眸光看着她道:“阿箩,如今天气冷,不比夏日炎热,那泥潭终究冷得很,你裹了一身,对身体也不好,要是时间长了,只怕会得风寒的。你一会儿用膳后,还是沐浴更衣吧。就算晚上还有训练,你沐浴更衣后再去,也是可以的。”
沈叠箩咽下嘴里饭菜,才撇嘴道:“可是中间休息的时间不多啊。夜间训练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开始了,中间的时间就只够我吃个饭,然后跟师兄你说说话的,洗澡换衣服实在是时间不够啊。”
“再说了,我一会儿可能还得下泥潭,洗了再去还得弄脏,还不如等会儿结束了训练一起再洗呢。反正夜里训练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我只用盯小半个时辰就好了,剩下的窦森他们会盯着的。”
听沈叠箩如此说了,秦非邺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吃完饭,剩下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了,沈叠箩就趁着这点子时间跟秦非邺说说话,因为今天的训练还是蛮顺利的,她其实也是挺高兴的,所以话也比较多,叽叽喳喳的手舞足蹈的跟秦非邺说个没完。
若是换了寻常,秦非邺肯定是笑着听沈叠箩说话的。可他今日却有些反常,虽然仍是望着沈叠箩在笑,但笑容有些飘忽,眼神里更是流泻出几分心神不定来。
一开始沈叠箩并没有注意到,但她说了一会儿后秦非邺并没有接茬,而且还走神了,就这样两次后,沈叠箩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她没有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望着秦非邺的眼睛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你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啊。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的啊。”
“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但我至少可以帮你分担啊,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啊,不如跟我说一说吧,这样你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啊。倾诉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
秦非邺抬眸看了沈叠箩一眼,看她眸光清澈诚挚,心下一暖,抿唇笑道:“这件事你也解决不了。告诉你了,还会影响你的心情,如今你不是正在给他们考核训练么?本王不想影响你。”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呢?”
沈叠箩也顾不得自己满身是泥,走过去挨着秦非邺坐下,然后很自然的握住秦非邺的手,笑道,“师兄,我现在和你是男女朋友,看到你不开心不高兴,我也是会担心的啊。就算你不告诉我,我心里也还是会去猜的啊,这样也一样会影响我了嘛。所以啊,我觉得你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至少我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啊。如果你不说,而我一个劲的猜,那样反而会更不好啊。”
沈叠箩的话显然说动了秦非邺,他心下一动,看向沈叠箩的眸光禁不住颤动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既然阿箩你这么想知道,那本王就告诉你吧。”
“好啊。”
沈叠箩点点头,默默看着秦非邺,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非邺看了沈叠箩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忧郁与伤感。其实,小丫头说的也是对的,他不说,而她一个劲的猜,那样终归是不好的。
何况,他的心思,她从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心思真正坦露给她知道。眼前,倒是个交心的极好时机。
而且,小丫头主动来探寻他的心思,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就算他们两个在一起了,这一段时间里,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这一点还是让秦非邺挺高兴的。
“今日本王在东宫陪着太子时,时彦来探望太子,给太子请安。本王不想时彦在太子面前又像上回在奉天殿时那样发疯,所以就避到了隔间去,想让他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结果,太子跟时彦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开始说起立储之事,两个人意见不一致,就争执起来,时彦大概是恼了,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惹得太子病发,本王就冲了出去,数落了时彦几句。”
秦非邺慢慢的将今日东宫发生的事情都给沈叠箩说了一遍。
“本王看太子如此,心中着实不是滋味。本王不想太子为此事奔忙,又不愿意太子生气,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因此有些左右为难。其实,本王能料到太子跟父皇谈过之后的结果,父皇必定不会允准太子的提议的。这倒也没什么,本王就怕父皇跟太子起了冲突,以至于让太子的病情加重,那样的话,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秦非邺的话,沈叠箩听得很认真,她听完后,望着秦非邺道:“师兄,你和太子是我见过的人中感情最好的兄弟了。你待太子好,太子更是以真心待你,这在皇家,真的是很难得的了。”
“不过,师兄你之所以困扰,是因为你站在你自己的立场在想问题,所以才会觉得左右为难,才会如此的担心太子的病情。可是,你有站在太子殿下的立场上去想过么?如果师兄你能站在太子殿下的立场上去想问题,你就能体会到他的用心了。你也不会如此困扰了。你就会明白,这是他的心之所愿。”
“师兄,我告诉你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之所愿的,也许这个心愿在旁人看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可是只要能实现这个心愿,最终的结果如自己所愿,那么自己就欢喜了高兴了,就算为此付出了再大的代价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一想,太子殿下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啊?”
沈叠箩的声音很温柔,她看着秦非邺的眼神也很温柔,其实她知道,秦非邺并不是不懂得这些道理,而是因为他身在局中,心有执念,因此也就迷惑了,倒不如她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了。
秦非邺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大哥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去后,这个太子之位由本王来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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