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邺的眸光幽沉而深邃,他默默的望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心里想着的却是他跟太子这些年一起经历的种种事情,还有相伴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
在这个世上,最懂他心中志向的人无疑就是太子了。
也正是因为太子懂得他,所以太子才会有这样的心愿,才会固执的要在临去之前替他去争一争的。
“师兄,既然你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愿是这个,那你就让他去完成这个心愿就好了。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倒觉得那是不会发生的。”
沈叠箩柔声道,“皇长孙性子冲动蛮横,他既然认定了储君之位是他的,只怕是再也听不进别的话的。太子那样直言不讳,不就等于当面打他的脸么?他承受不住说那样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师兄,你不用担心太子会跟皇上起冲突的。太子对皇长孙那样说话,终究还是因为皇长孙是小辈,对自己的儿子说话,实在也没有那么多的将就,但对皇上就不一样啊。其实太子殿下还是很会说话的,师兄实在不必担心太子会惹怒皇上。而且,皇上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生气的。”
“这储位之事虽然很敏感,但太子本就是储君,同皇上讨论一下这个话题也没什么。我反倒是觉得,若换了旁人来跟皇上说这个话题,才会惹怒皇上的。”
秦非邺仔细想了想沈叠箩的话:“阿箩,你这话倒也有理。”
沈叠箩笑道:“所以啊,师兄,你真的不必太过于担心的。我想太子全心全意为了师兄着想,定然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只要让太子完成他自己的心愿,这样就好了。何况,这样一来,你也能够知道皇上的心里于储君之事究竟是怎么想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子也算是替你试探了一下皇上的心思,这样也蛮好的啊。”
见秦非邺神色轻松很多,又见他不似方才那样心事重重的样子了,沈叠箩就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应当是起了作用的。
她抿唇看了看秦非邺,她替他稍稍解了一些心事,可她自己心中却还有些疑问,此时正好秦非邺就在身边,于是她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望着秦非邺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师兄,皇上真的如皇长孙所说的那样,已经开始定下他为下一任的储君了吗?”
她作为此次组建特种军医小队的主训官,要时刻督促学员的训练情况,所以基本上她也是封闭在这里的,来这儿好几天了,她都没有出去过,一心扑在训练上,对外界的消息也都是不知道的。
在选拔训练还未开始之前,她就知道太子病重的消息,她也算是早就知道太子可能活不长久的人了,所以她心里也明白,太子去后,太初帝自然而然的就要选择下一任的储君了。
不过沈叠箩觉得,这些事都跟她毫无关系,因此也就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可如今听秦非邺说起这些事,她忽然觉得,这些事好像跟她也并不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于公,她在朝为官,肯定是不可能不关心下一任皇帝是谁的。这将对她的前途和工作都会产生一些影响的。
于私,秦非邺是皇子王爷,他也是有资格承继帝位,有资格做储君的人。方才听他所言,太子希望他将来能够承继这个储君之位,而皇上似乎看中了秦时彦,就连秦时彦自己都认定了自己是储君。
那么,如果秦非邺真的想要去争这个储君之位的话,那他跟秦时彦就不可避免的要成为对立的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秦非邺如果想要做这个储君,对于沈叠箩来说,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她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如果将来感情越来越深的话,她应该也会嫁给他的。
嫁给一个王爷倒没什么,问题是,嫁给一个想争储位的王爷和嫁给一个会当皇帝的王爷,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呢。眼下,好像是应该问清楚秦非邺心思的时候了。
“虽还没有明旨宣布,但确实是这样了。”
秦非邺道,“皇上这些日子天天带着时彦上朝听政,还将一部分的奏章交给时彦让他处置。时彦自己都说了,储君之位立嫡立长,皇上说只有他一个人才有资格承继储君之位,做皇太孙。”
沈叠箩闻言,抬眸定定望着秦非邺道:“师兄,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想跟皇长孙争这个储君吗?你想做太子吗?”
太子不会无缘无故说想要帮秦非邺去争这个储君之位。太子跟秦非邺感情那么好,如果秦非邺不想要这个储位,太子绝不会自己跑去自作主张的做这些事情的。
对于太子不支持自己亲儿子做储君,反而支持秦非邺的行为,沈叠箩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秦时彦那样的性子,肯定是做不好这个皇帝的。
可是,秦非邺就能做好这个皇帝吗?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她跟秦非邺在一起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可是细算起来,这里头一多半的时间其实都是秦非邺在注视着她,而且似乎每次都是秦非邺主动来找她,她主动去找秦非邺的次数好像很少,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
秦非邺很了解她,甚至他还知道她最大的秘密。
对于秦非邺来说,她就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他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了解秦非邺,对于秦非邺的认识看似很深,但实际上,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的深刻。
她知道他曾师从昆仑派,知道他的昆仑剑法已修至臻境,知道他府中有侧妃有妾室,知道他还有儿子,知道他喜欢新鲜事物,知道他其实没有碰过他的侧妃和妾室。
她知道他的很多小习惯和小爱好,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已经非常熟悉了,可是,如今谈起心事来,沈叠箩才意识到,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她想象当中那么了解秦非邺。
这个男人有秘密,而且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事实。
她曾经就说过的,她不会刻意去问秦非邺,她会在两个人的相处中去发现他的秘密,发现她从来也不知道的那个秦非邺。
在这样的一个深秋初冬的寒夜里,满身泥巴的沈叠箩忽而就有了一种预感,从今夜开始,她大概就会认识和触碰到一个真正的秦非邺了。
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秦非邺,一个只有太子能看到的秦非邺。
这么一想,沈叠箩望着秦非邺的眸光里都几分了几分小激动和小雀跃。她对他的事情,是真的蛮感兴趣的。
在沈叠箩问出那句话时,秦非邺就将视线收回,眸光落在沈叠箩身上,然后凝视着沈叠箩的眼眸,他自然而然的就看见了沈叠箩颤动的眸光和她眼中的灼灼亮色了。
他本来也没有打算瞒着沈叠箩的,既然小丫头问了出来,他自然是要如实回答的。
秦非邺定定的看着沈叠箩,抿唇道:“本王确实想要这个皇位。”
他没有说想要储君之位,而是直接说了想要这个皇位。
沈叠箩虽然心中早就预料到了,但却没有想到秦非邺就这么大喇喇的将此话说了。
只听得秦非邺又道:“其实,本王在很早的时候,就猜到如果太子一旦出了什么事,父皇一定会选中时彦来做这个继承人的。父皇虽然疼爱本王,但比起时彦来说,父皇还是更疼爱他一些的。也因为父皇觉得时彦性子像他,所以才想要时彦来做这个继承人。”
“阿箩,其实你方才有句话说对了,如果太子同父皇说了这件事,确实可以试探出父皇的心思来,这对本王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本王觉得,就算父皇听了太子的话,应当也不会改变他的主意的。”
沈叠箩闻言笑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愿,师兄你只管让他去完成就是了。至于结果如何,现在也很难说啊。如果皇上真的被太子殿下说动了,改了主意这自然是好事了。但就算皇上依旧坚持己见,不肯改变他自己的想法,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啊。他继续坚持他的,你也可以继续追求你的啊。你也不必因为他的反对和否认,你就不追求自己的志向和理想了啊,是吧?”
“我还是觉得,在结果出来之前,师兄真的不必如此担心的,这件事有太子殿下处理,本不必师兄操心的。若事情能成,师兄就能得皇位,若事情不成,让时彦得了皇位,师兄到时候再抢过来不就行了么?”
秦非邺闻言,眸光微闪,问沈叠箩道:“阿箩,你说什么?”
沈叠箩道:“我说你要是得不到皇位,那就抢过来啊!”
“其实时彦那性子,根本就做不了皇帝,他还那么小,又那么冲动,怎么能做皇帝呢?他要是做皇帝,这天下就乱套了!”
“但是师兄你就不一样了,你还是很靠谱的!你要是做皇帝的话,肯定比时彦要好得多啊!”
说到这里,沈叠箩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她凑近秦非邺,压低了声音道,“师兄,先前九公主在宫里的时候,你不是为了让她不打扰我,给她下过两个月的药,让她天天卧床不能出门么?我觉得你可以用这个法子对付时彦啊。你也给他下药,让他卧床不起,像得了重病的样子,然后皇上一看他病得这么厉害,这皇位也就不能传给他了,到时候你再一露脸,这皇位不就落到你头上了么!”
秦非邺默默看了她一眼:“给九公主用药是因为她对阿箩你下手,这是本王不能容忍的。”
“这件事还是跟本王和时彦之间的事情有本质区别的。而且,时彦到底是太子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本王是很想得到皇位,但本王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得到,若是最后真的跟时彦对立了,本王也希望光明正大的从他手里将皇位抢过来。”
因为太子,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对时彦下这样的狠手。
不过,更让秦非邺感到惊讶的是沈叠箩的回答,他没有想到沈叠箩居然这样轻松的就接受了他想要夺取皇位的心思,而且,还直接说出了得不到就直接去抢的话来。
倒是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她指使秦时彦去沈达府上抢夺家产的事情来,这么一联系,像这样的处事风格和手法,倒是蛮符合小丫头一贯的做事风格的。
秦非邺没有等沈叠箩再开口,而是眸光幽深地望着她道:“阿箩,本王想要的是皇位,而父皇心中属意的另有其人,自古以来,夺位之路多半都是凶险异常,许多人性命尚且不保。且成王败寇,赢了固然是荣耀万丈,可是输了,那只怕就是落拓凄惨了。”
“阿箩,你上次说你愿意跟本王在一起,可你上次尚且不知本王的这个心思,如今你都知道了,你还愿意跟本王在一起吗?”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小丫头说不愿意,只怕他也是不可能放手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虽然心中忐忑不安,却希望小丫头的回答还是和当初一样,是能够让他心安的回答。
“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啊!”
沈叠箩笑道,“就是因为有危险,我才更应该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共同经历共同面对啊,不是吗?”
“再说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想和志向的,你知道我的理想和志向之后,也没有离开我啊!你还说要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变强呢,虽然你的理想实现的过程会有一些波折,也不是那么的安全,但是我也想看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啊,为了实现梦想,这其中必须会经历的一些过程,别人可以不陪着你,但是我这个做女朋友的,是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啊!”
看着沈叠箩如暖阳的笑靥,秦非邺的心中很是温暖,也觉得很甜。
只不过,他还是对沈叠箩这么容易就接受他想要夺位的心思抱有一些疑问的。
对于这个,沈叠箩也不瞒他,大大方方的笑答道:“因为我们那里是没有皇帝的啦。现代社会是没有皇帝的,不过我们的古代社会有。在我们的历史书上,也有将很多夺位篡位的故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对于师兄你的这些心思,我也就没有那么的惊讶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为帝者,自然是有能者居之的。何况你本来就是皇子,能力也不差,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啊。”
沈叠箩这样一说,秦非邺又对她口中的现代社会起了兴趣,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光知道她不是大秦人,是从异世来的,但是对于她曾经身处的那个异世社会还是知之甚少的。
这会儿既然话说到这里了,他就趁此机会多问一些,也适当的满足一下好奇心嘛。
结果秦非邺尚未开口,营帐外就传来窦森的声音。
“沈姑娘,学员们都已经集合了。训练已经开始了。”
沈叠箩点点头,扬声道:“我知道啦!”
言罢,又看向秦非邺道,“我跟窦森说好了,叫他时间到了就来喊我的。现在时间到了,我得去监督他们训练了。”
她抿唇,望着秦非邺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现在的心情好些了吗?”
秦非邺挑眉:“如果本王心情好了,你就要离开本王,去督促那些人训练了,是吗?”
沈叠箩没做声,默默地看着秦非邺。
她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非邺冷哼一声:“本王心情好了,你去吧。”
沈叠箩眨眨眼,没动弹。
这人嘴上这么说,可面色却这么冷,这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吗?
再说了,要她走,也得她走得了啊!
他将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又不放,她能走到哪里去啊!
沈叠箩心下一叹,歪头看着秦非邺道:“师兄,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秦非邺面上一喜,随即又忍住了,依旧面色冷清的望着沈叠箩:“此话当真?”
沈叠箩眨眨眼,点点头:“当真啊!”
秦非邺生怕她改主意似的,一下子就站起来,对着外头道:“窦森,你们沈姑娘就不过去了。军医房学员们的训练由你们负责,你们自己去监督吧。今夜,谁也不许再过来打扰本王和沈姑娘说话了!”
外头静默片刻,窦森的回话很快就来了:“是,属下遵命。”
秦非邺又道:“哦,对了,你一会儿弄些热水过来,沈姑娘要沐浴。”
外头窦森答应着去了,秦非邺这才转身看着沈叠箩道:“既然不必过去了,你就先沐浴更衣吧,免得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得了风寒,那就不好了。等你沐浴之后,再陪本王说说话。”
“哎,说起来,阿箩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把秋初和秋荷带过来服侍你呢?一会儿沐浴又没有人帮你,你自己能弄好吗?”
秦非邺这一系列的问话,沈叠箩也不答他,就只管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笑。
早先她就同他说过了,带着秋初秋荷过来不方便,也不知道他这会子又拿这个问什么!
她就是不接他的话,只管望着他笑。
她笑,秦非邺也望着她笑,还走过来抱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微笑道:“阿箩,只有你陪着本王,本王才会心情好。要是你走了,本王又会郁闷的。”
“好啦好啦,既说了陪着你,自然就不会走啊,”
沈叠箩拍拍秦非邺的脊背,轻笑道,“我身上都是泥巴,师兄就别抱着我了,免得把你的衣服也给弄脏了!”
“我先去洗澡换衣服,等我弄好了,再过来陪你说话啊,你也累了一天了,现在我这儿休息一下吧,等我出来了,我们再说话!”
秦非邺笑道:“好啊。”
沈叠箩的营帐经过她自己的改造后,看起来就跟个木质的房子一样,虽然洗澡间就在隔壁,但是并不像那些兵士们的营帐那样透光,从秦非邺所在的主账里看过去,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而且洗澡间还有个木门,木门里头是有插销的,可以从里头锁死。为了防人偷看,洗澡间内外一点缝隙都没有,就算是趴在门缝上,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秦非邺倒也没有什么想要偷看的心思,见这丫头把洗澡间造的这么固若金汤,他莫名的还有些高兴,看来,这丫头倒也是知道厉害的,心里也是在防着人不让人偷看的。
秦非邺倚在榻上,听着洗澡间里传出来的水声,渐渐困意袭来,那股子强撑着清醒越来越少,没过一会儿,他就头一歪,直接就睡着了。
沈叠箩洗完澡回到主账之后,就看见了榻上熟睡着的秦非邺。
她没有把秦非邺叫醒,而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脱了鞋上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秦非邺身份,就开始熟门熟路的给他按揉起头部来了。
她看得出,他很疲累的样子。
烛光下,沈叠箩落在秦非邺脸上的眸光温柔中含着几分疼惜,帐中无人说话,可气氛却是那样的安谧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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