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看见黑色小轿车了!
老人乘坐的汽车正行驶在一座桥上。由于路面变窄,人车不少,他们走得不快,随着车流缓缓向前开,离那个十字路口不到两百米了。
顾不得嗓子里冒出的干火了,我脚下发力,左躲右闪,竭力向汽车靠近。
“谁家的狗呀,跑这么快干吗?”
耳边传来路人惊讶的声音,不少人都看到了我。
“前面有耗子呗,大狗,快追、快追!”
有人在瞎起哄,鼓扬着双手给我打气,引得别人嘻嘻笑起来。
人命关天哪,谁跟你们胡闹?我鄙夷了他们的上下好几辈,脚下却不敢松劲。
总算赶上了!
我毫不犹豫地猛地一跳,挡在了汽车前面。
“吱——,嘎——”刹车声连连响起,一串车子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停车了?”后面有人在大声问。
开车的国祥下了车走过来。
“嗳,怎么是你?大黄,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看着我,感到非常奇怪。
大哥,你也太没眼力了吧?自己看看,你的车头离我都不到三十公分了,还问我想干什么?你该不会认为我吃饱了撑的,想跟你的汽车玩碰撞游戏吧?去,我才没那么傻哩!
“怎么了国祥?”坐在后排的老人探出头来问道。
“爸,是小杰的那只大黄狗,突然跑出来挡在车前面,要不是我刹车及时,恐怕要撞上了……”
“哦,有这种事?”老人也下了车,慢慢走过来。
“大黄,呃,小杰是叫你大黄吧。你拦在路上干什么?来,快跟我们一起回去。”老人朝我招招手。
我当然不能动,昂着脖子向他们叫了几声,还回头朝那边的十字路口扬扬下巴。真是苦了我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能不能理解,听天由命吧,反正我不会放他们过去。
“这狗怎么了?”不止是父子俩,旁边不少看热闹的人也都糊涂了,好奇地议论起来。
“国祥,我们走!”看了看百米外的路口,老人的脸倏然一沉,低声对儿子说,自己转身上了车。
“爸,那这狗……”国祥还迷糊着,看看我,再看看父亲。
“快走,狗不会有事!”老人在车里叫道。
上车,掉头,老人的小轿车向旁边一个巷子开去。
我全身一松,舒了一口气。前后左右看看,特别关注前面的那个路口。几个神色各异的人似乎紧张了,忙着低头来回联系,匆匆走开。再看老人他们,已经从另一条路走了。
好险啊,预感中的那一幕总算躲过了!
什么什么,你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让我告诉你吧。就在不久前,预感告诉我,在这个路口将会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工程车失控撞上了一辆小轿车,工程车从上往下狠狠地压在小轿车上面……嗯,你明白了?对,那辆遭到蹂躏的小轿车就是老人乘坐的黑色轿车!
没空闲聊了,回去要紧!
我一转身,钻进人群里,撒腿往回跑,顾不上那些有意无意的目光。
回到老人的小院子,我马上感到里面的气氛很压抑,因为几个人都沉着脸。
“他们,他们竟然敢、敢这样……”
老人的嘴唇哆嗦着,手脚也在抖,显然气得不轻。
“爸,我看不至于吧……他们再怎么样,这种事应该做不出来。我看是你过于敏感了。”国祥安慰着自己的父亲,尽管脸上也不好看。
“不敢,还有什么他们不敢?要说起来……算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国祥,你马上跑一趟,找鸣非说明这个情况,让他查查,尽快回报给我。”
“好的。爸,你先歇着,我这就去。”说着,国祥匆匆出去了。
“国爷爷,发生了什么事吗?”小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小杰,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老人没了平日里的慈祥,挥一挥手,让小杰出去,自己坐在客厅里沉思起来。
小杰看到了我,没说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我和大灰在院子里坐下来,尽量不发出大的声音。
我看看呆坐在那儿的老人,知道他的心思所在。唉,遇上这样的事,谁的心情会好呢?人心之险恶,也许这是一个很好地注脚吧。
午饭直到下午两点才吃上。
我很奇怪老人为何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是让儿子国祥来照顾他。请一两个保姆对他们来说看上去并不是难题,就是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老人自己基本不做饭,都是由儿子买菜做饭搞卫生,或者从外面带吃的回来。国祥难道不用像别人那样,要早八晚五的上班吗?
后来我才知道,国祥是一名作家,就是整天坐在家里,写了改,改了再写的那种。他照顾年迈的父亲,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当然还有别的缘故。他们的那个故事讲起来很长,下回有空我再讲讲,因为现在又有事了。
“爸,鸣非了解过了,是他们。”放下饭盒,国祥低声对老人说。
老人明显身体一颤,脸上沉得像一锅墨水。默默地点起一支烟,老人笼罩在白色的烟雾里,久久不说话。
“国祥,你在为我担心?”
也许有半个小时,老人总算开口了。他掐掉了第三支烟,人从烟雾里浮现出来,看着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儿子。
国祥默默点了点头。
“咱们共产党人一贯的宗旨就是,知错能改,有错必改。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少同志似乎忘记了这点。错了,装作没看见;要改,也要领导说了话才改。这不好,真的不好!”老人的语气高亢起来,“我相信,绝大多数党内的同志都不愿看到这种现象维持下去,咱们J市S省是这样,全国也是这样!国祥,刚才我犹豫过,担心过,甚至害怕过,可现在我不怕了。作为一名老党员,党培养我多年,我要带好这个头,拿出革命烈士视死如归的劲头来,把过去的某些错误改正过来,把某些同志不愿改正的错误改过来!国祥,你愿意支持我吗?”
“爸……”国祥的眼睛湿润了,咬着嘴唇点点头。
“好了,咱们开饭,都饿了吧?干革命也要填饱肚子才行!”老人如释重负的样子,忙着张罗饭菜。
吃好饭,小小的客厅里很快变成了“工作室”。老人和儿子在厅里商量着怎样进行,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有什么要注意的,有些话也对小杰讲明。
老人首先进行了自我批评:“小杰,有些事情是爷爷顾虑太多了,反而显得缩手缩脚。如果当初直接让你认了亲生父亲,有他这一层因素在,事情应该更顺利些。不过也好,现在还来得及。”
说完,就怎样与小杰的父亲相认的问题,他们坐在一块儿细细商量了一番,基本有了统一的思路。老人抓起电话机,一个一个拨打着电话,好似在跟一些熟人聊天,但看那架势又仿佛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发号施令,说不出的威武昂扬,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年届七旬的古稀老人。
谈笑风生中,各种安排都已妥当。“呵呵呵……”三个人相视而笑,炎热的下午也充满了和煦的春风,整个小院里清风拂面,凉爽了不少。
晚饭后,一阵悦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老人接起电话,爽朗地笑着,与来电人约定去一个茶馆喝茶。
难道只是喝茶这么简单?我当然不信。
看着老人父子和小杰走出院子,我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大灰,你在家里守着,不许贪玩开小差!”我命令大灰守家,它绕着我还想施展马屁功,我一瞪眼,它连忙耷拉着脑袋乖乖听话。小样儿,还反了你不是,敢不听老大的?
紧紧跟上老人的轿车,过桥,穿街,又跑了一段不短的路。在我有些气急猛喘的时候,车子在一个霓虹闪烁的地方停下了。“同和茶楼”四个大字一闪一闪的,再看旁边,唉、唉,隔了不远的那边是什么?
一个大大的鸡腿悬挂在半空中,散发着诱人的焦黄!
啊,怎么是这里?
桌子下的撕咬,挥舞的棍棒,撕心裂肺的痛楚……很远,又很近;很飘渺,有很实在。是这里,就是这里!
这是哪里?
就是我被大坏蛋小灰灰逼得莫名其妙跑到大清的地方!
是激动还是畏惧?我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到底是哪种心情,只是呆呆站着,四下里看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回来了,我回来了!
可是,我真的回来了吗?
心底冒出的一个大问号硬生生把我拉回现实。空间似乎还是这个空间,可时间呢?
老天,你为什么要玩我啊!要是没有那个狗屁的时空错位,我还会这么尴尬地出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吗?
“嘀嘀,”一阵汽车喇叭把我从怨尤中惊醒。抬头望去,车灯晃动,三辆黑色轿车鱼贯驶入茶楼前的停车场,小杰他们早就进去了。
“面对现实吧!”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四处看看,路边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也许是心里发出的声音,或者有谁躲藏在暗处。
是啊,面对现实才是我目前应有的姿态,抱怨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全身用力一抖一甩,我把所有的顾忌、失落、怨艾统统抛开,抖擞抖擞精神,撒腿跑过马路去。前面,还有战斗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