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不到升起的时候，这是一种美妙中透着一丝苍茫的时刻，深邃的天空中依稀散布着几颗星星，地上漆黑，天空却已经亮了。四处都笼在静谧的薄明中，空中响起云雀的声音，辽阔的苍穹回荡着清脆鸣叫，远处高山的轮廓显现出来，一颗明亮的星悬在山顶。
就在这静谧的早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打声，仔细听去还有沉重的呼吸。微薄的晨光中露出少年的身影，他**着上身，手里提着一柄木质长刀，对着身前的桩子不停地劈砍着。先前听到的声音便是长刀与木桩碰撞发出的声音，少年的手很稳，每次挥刀的姿势，没有一丝的变化，仔细听来敲打的声音极有规律，不差一分一毫。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落在少年身上，汗水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少年不停地挥着刀，终于眼前的木桩“啪”的一声从中断开，少年停了下来，弯腰拾起脚边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笑了起来，今天只用了一千八百六十二刀便砍断了木桩，比昨天少用了十六刀。少年将木刀系在腰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木屋，找到一个板凳坐下来，开始劈柴，他劈的很用心，每一根木头都被劈成长短粗细都一样，这需要多么惊人的控制力才能做到这一点。少年将劈好的柴码的整整齐齐，竖着看下去，竟没有一根突出。
劈好柴少年开始打水做饭，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平静，眼中也只有平静。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十年，从四岁开始便一直是这样，每天练刀，劈柴，做饭，每个月还要下山去买一些油盐酱醋。顺便卖一些山里的东西，比如蘑菇木耳之类的。
炊烟渐起，饭菜的香味飘出去很远，只是很可惜没有人能够闻到，因为这山里只住着他们，他和他的老师。
少年轻轻敲门，说道：“先生，吃饭了。”
屋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形容清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对着少年点了点头。
两个人对坐，就像很多个早上一样。
“先生，昨日我去镇上，听说陈国正在和淳国打仗，就在百里外，镇上的人都很害怕。”少年低低的说道。
中年人没有说话，少年早已经习惯了先生的这幅模样，继续说道：“死了好多人。”
先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少年看到夹菜的手停顿了那么一瞬。然后少年沉默，猛地抬起头。“先生，我想去外面看看。”少年对着先生异常认真的说道。
这次先生没有沉默，抬起头看着少年，眼睛里似有无数星辰闪烁，最后归于平静：“为什么？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
“外面的世界在危险总好过山里的风景。”
先生听着自己的学生的话，想起了当年和王驰骋的日子，那时节他们纵马狂奔，饮马天下，诸侯望风而逃，何等的畅快。只是那一切都变成了过去，曾经潇洒的谢安，此时只能萎缩在偏僻的山野里。是的先生就是谢安，那少年便是他从战场上带走的婴孩，名唤林凌。
谢安平静的看着他，双眼好像可以洞悉一切：“只是想看看么？”
林凌在他的目光下变得有些窘迫，深吸一口气坦然的说道：“先生，我不想在这山里生活一辈子，我总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说武王的故事，他说武王是这个天下五百年来唯一的一个英雄，我很羡慕，我希望能做武王那样的人。我不想就这样碌碌的过一辈子，男儿生于天地间，便应该志在天下，便是死去也要像武王一样，为后人传颂。”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站了起来，他挥舞着手臂，眼睛看着山峦，那是广阔的世界，天的尽头。
谢安放下筷子，看着他放肆的挥动着胳臂，看着他看着远处的山峦。有一瞬间，他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跃动起来，但只是一瞬间。
“你知道天下是什么吗？”谢安平静的问道
“不知道。”
“你连天下都不明白，又如何谈志在天下？”
“先生可以教我，我知道先生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山里，我能感觉得到先生的心绝对不是安于这样的生活。”
谢安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是不甘心的，每每想起曾经的事情，想起王的身影，想起那面鹰旗，他的心总难保持平静。他真的想再次马放中原，但是他不能，王最后跟他说的话，他深深地记在心里，他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去，为了在他看来无聊的念头。
“我很习惯现在的生活。”
“先生，习惯和喜欢毕竟是不同的吧，不然先生为何教我刀术。”
林凌坚定地看着谢安，他的目光炽热的好像烈火。
谢安看着林凌坚定地目光，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武王，颓然说道：“三年，三年之后你就下山吧。”
………………
开元十六年，夏。
少年斜斜的背着一柄四尺多长的刀，身后是初生的朝阳，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光明。谢安看着自己的学生，真的很像武王，那个像烈日一般照亮整个天下的男人。心中感概万千，难道说每一个与武王有关联的人都是这样的么？而此时那个雄狮一样的男人的骨灰早已经随着渭水河湍急的流水流向了大海。
林凌看着谢安，这个养育自己，教会自己无数知识的人，然后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凌儿自当在这个乱世闯出一番天地，才不辜负先生教诲。”
谢安笑了笑，抬头看着红彤彤的日头说道：“活着就好，不管什么时候活着就好，记住我说过的话，也许现在你还不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能牢牢的记住，总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林凌打断了谢安的话说道：“先生，这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武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人在他死后这么多年依然记得。”
谢安看着天边，仿佛看到到了渭水河边燃烧的战火，和那面飘扬的鹰旗。“武王是一个蠢人啊。”
林凌看着谢安，眼神灼灼。
谢安仿佛没有看到林凌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学武王，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样，你要学会自私一些，只有这样才会活下去，武王就是太仁慈了啊。”谢安低下身子拍拍林凌的肩膀说道：“走吧，不要对别人提起我，这样真的很好。”
林凌看到谢安的眼睛，里面有些安歇，有些后悔，还有些骄傲。然后他磕头，起身向着阳光下的山道走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