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听了,两眉倒竖,两眼圆睁睁的说道:“这样的虎狼不除,天下苍生何得安生?看来一味地躲避是没有出路的。这张善人、西门庆之流的恶霸哪里都有,老百姓要往哪里躲呢?”
“看看从妳娘到妳,都是从清河县躲到了阳谷县,还是没有躲掉被霸占的命运。妳放心,这件事在我心中已经有数,我今天去处理学馆的事,明日便会回来。另外我告诉妳,武松为了避嫌疑,他就不在家里住了,他自有他的地方,妳就别问了,妳也别多说,他不相信妳,妳自己也知道为什么。他有他的道理,不过他不会冤枉好人的,凭他的为人,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舅舅走了,这个房间里又只剩下潘金莲一个人,金莲总要找点事情做吧?想必昨天舅舅与武松都换下了一堆又脏又破的衣服,金莲全拿去洗了。
舅舅的衣服是脏的,也有破的地方,不过看得出,是穿久了,磨薄了,磨出洞了;而武松的衣服除了脏,破的地方却明显看得出是被利器割破,而且破的地方,那斑斑点点,一片片的污渍,浆得衣袖硬梆梆的,闻闻还有点血腥味,那么这是血痕了,是受了伤淌出的血导致的,武松怎么会受伤呢?
突然间潘金莲打了一个冷颤,西门庆那日说他有事要办,便离开了阳谷县,至今也有二十多天,那西门庆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凭武松的为人,他惩戒得罪的都是些地痞、流氓、骗子、恶霸之类,莫不是西门庆所说,武松断了这些人的财路,尤其是让西门庆不安,会不会是西门庆勾结这些亡命之徒,想趁武松回阳谷县时,在路上想把武松干掉,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潘金莲忧心忡忡,如果武松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无须说,武大郎的仇再无人能报,阳谷县的老百姓从此会遭到以西门庆为首的恶势力的奴役欺压,而潘金莲,就是想要逃,怕也只是痴心妄想。
佛不是常说恶人会有报应,可是为什么天底下的好人常受折磨,而坏人却享富贵得平安,老天是瞎眼了吗,什么时候才会睁眼替受苦的百姓作主啊?潘金莲衣服清洗完毕,晾在后面的小院里,她的心却像似一团乱麻,无从解开。
从武大郎去世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自那晚舅舅与武松回来后,武松便不见踪影,舅舅说是去把学馆的事了结,看来舅舅是下定决心鱼死网破了。
潘金莲觉得自己很无奈,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就是想替武大郎报仇,可是她拿什么去报仇啊,她确实对付不了西门庆这个阴险歹毒的恶人。况且西门庆不仅有钱,而且有势,不论是官方的,还是社会上的,他这两种势力再加上金钱的作用,要对付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原本认为凭着舅舅的智慧,武松的能力,是足以对付西门庆的明枪暗箭,这样看来,是潘金莲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但是武松是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替兄长报了这个血海深仇,看来表面的平静日子,没几天了。
潘金莲在灵前焚烧纸钱,舅舅风尘仆仆的进来了,此时已经是接近了黄昏,供桌上潘金莲放了几样可口的素菜。舅舅进来,陪金莲烧了几迭的冥纸,又上了一柱香,看着炭盆里的冥纸化成白灰。舅舅叫金莲坐下谈事,他们便坐在慧心师太讲经桌子的两旁。
舅舅说:“金莲,我已经把要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武松去办他该办的事。作为妳的舅舅,我想我和武松遭遇到的事也要告诉妳。毕竟我们面对的仇敌,并不是像张善人那样只是贪图美女才杀人灭口、欺男霸女那样简单。”
“我们的仇家,他的势力更大,即将成为朝廷命官,而且他为人阴险狡猾,手段毒辣,行事周密。我们要对付他,就要想一个万全之计,一方面能置他于死地,为武大郎报仇,为阳谷县的百姓除害,另一方面,我们自己要尽量地保存下来,我想,霸占妳,毒死武大郎,怕也是因为武松的原因吧?”
舅舅说:“那我就说说我与武松去东京的事吧,知县大人叫武松去东京,干的就是自己的私事,把他在阳谷县任期内搜刮到的钱财换成价值昂贵体积小的珠宝,叫武松上东京为他今后的升迁铺路。”
“知县一直没有叫人跑这一趟是有原因的。这年代世道不太平,良莠不分,谁知道这路上劫道的是好汉还是强盗呢?让没有本事的人跑一趟,不是把他积攒买官升迁的钱,白白送人了吗?如果这人太有本事,又会不安分,说不定把这钱自己吞了,那县官也是白忙一场。”
“直到武松在阳谷县打虎,把奖励的钱财分文不受赠予猎户,这县令便觉得武松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又正直讲仁义,是难得的可用之才。便开了一张清单,让武松到东京后照着单子,一户一户的送礼。”
“武松接到这个差事,就与我商量,我想多去一个人有个照应,又不能把这机密之事找人商量,那就由我陪武松去。我长年居在这偏僻的地方,出去也是去看看世道,长长见识,那时我也知道妳已经放弃了对武松的爱恋。”
“除却巫山不是云,想来妳不会再看上别的男人,我就放心与武松同行。一些可以折迭的珠宝,就包在一个长长的布袋里,武松围在腰上;而一些不能折迭的,就藏在我携带的药箱里,上面放的是一些不值钱的中药、草药。”
“天气冷,人也穿的比较多,所以看不出什么破绽。为了安全,我们都是白天行走,晚上寄宿在比较大的客栈,这样没有引起江湖人的注意,虽然行走得慢些,一个多月才到东京。”
舅舅歇口气,接过潘金莲递上的茶喝了几口,接着又往下讲:“没想到,我们到东京,还遇到一个被武松救过的朋友,后来我们没有再住店,吃住都在这个朋友家,这真是缘分啊。”
“到了东京,武松每天隔着单子拿着值钱的珠宝到县令指定的官吏家,等别人有了回执,他才离开,人家主人不在,他就得等。这样他也没时间陪我,我就一个人到处去逛热闹的地方,刻书的书店、古董店、茶楼、酒店、庙宇等。”
“大概是二月初,我仰慕大相国寺的名气,一大早便一路寻去,找到大相国寺,已经接近中午。那大相国寺真不愧为名寺,修得真是宏伟巍峨。我四处看了一圈,便问收香火钱的和尚处捐了一两银子的灯油钱,他便递给我一柱上等檀木制的香,我便按照规矩在佛主面前焚香祷告,愿佛主保佑我那在阳谷县的侄女金莲、侄女婿武大郎平安吉祥。”
“我想,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我,我便大声祷告,有点旁若无人的味道,这时站在我身旁有一个四十岁以上的男人,长眉入鬓,丹凤眼,有点王者气派,玉树临风。他旁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雍容华贵的女人,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童,看来也是一家人到寺庙烧香祈福的,只不过他们一家是一副虔诚的样子,在默默地祷告,好像发出声音祷告就会不灵验。”
“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听到我的祷告后,便很有礼貌地向我问道:敢问先生是否是阳谷县人氏?开始我以为是遇见老乡,过来跟他打招呼,但是口音不对,他说的是东京人流行的一种官话,外乡人短时期内是无法学会的,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便反问他:我是阳谷县人,请问有什么事?他说:看先生的举止也不是一般的俗人,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可不可以借个地方说话?”
“我仔细端详了这个人的面目、举止,他一定是极有教养的人,他说话就给我一种亲切感,我就说:我是异乡人,那就请先生安排了。我们几个人便出了大殿,他对身边的女人耳语几句后,便对我说:妻舅也想与先生结识,我叫娘子去请他来,我们就到离此不远的一家酒楼等吧。”
说到这里舅舅笑着说:“这个人,妳也见过。”
潘金莲想了想舅舅形容此人的模样及身边的女人小孩,便说:“那一定是武松救过的李后主的后人名叫李质?”
舅舅说:“金莲啊,妳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点就通啊。”
潘金莲便好奇地说:“那舅舅是不是后来就住他们家呢?”
舅舅说:“妳别急,听我慢慢讲。我跟着他,左拐右拐,就到一家叫樊楼的酒楼,虽不是东京最繁华的酒楼,但是这家酒楼的酒茶味道好,价钱公道,听说来这里喝酒的人是络绎不绝。”
“过了一会,李质的妻舅范爷也到了,我们便要来两瓶好酒,几样可口的下酒菜,几碗饭。喝酒时,双方道出自己姓名,李质知道我是武松嫂子的舅舅,又长他几岁,对我十分的尊敬,他听说恩公武松来东京替县令办事,还要在此盘桓几日,便邀我们住他府上。”
“这李质先祖是李煜,才华冠绝,这后代也是琴棋书画、花鸟虫鱼无所不通,与我交谈起来,甚是投缘,范家世代经商,只是粗通文墨,这李质既认我是知己,哪肯放我走?这也应了那句古话: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我便不管武松是否同意,便先代他答应下来;饭后,这两人便兴匆匆跟我到客栈,一直等到武松办差回来。这两人极力相邀,我又从旁跟着添醋,武松是个豪爽的人,想到人家是番好意,而且他去办事,剩我一人,也孤独,便同意了。当下这李范二位爷,真像拣了宝似的,欢天喜地接我们进了李府。”
“由于上次李质被骗典当了府邸,这个范爷干脆就在李府附近买了一座大宅子,两家府邸相连,互相也好照应。每日里,李质与我是上谈天文,下谈地理,国家时政,伦理纲常;也把酒吟诗,饮茶赏花;也乘兴书画,也有抚琴,也有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