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僧的金刚伏魔圈以金刚经为最高旨义,最后要达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于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尽皆视作空幻。
只是三僧修为虽高,一到出手,总去不了克敌制胜的念头,虽然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人我之分却无法泯灭,因此这金刚伏魔圈的威力还不能练到极致。三僧中以渡厄修为最高,深深体会必须除却人我四相,但是渡难、渡劫二僧争雄斗胜的念头一盛,染杂便深,便有了世间相的形迹,渡厄的鞭法非和他们二人相配不可。
旁观群雄见张无忌改变招数,三棵苍松之间的争斗越来越是激烈,三僧的头顶渐渐现出了一团淡淡的水气,是额头与顶门的汗水化作了蒸气,见到五人已经到了极力相拚的境地。
周芷若却不与三僧正面交锋,只在圈外游斗,见到金刚伏魔圈上生出破绽,便即纵身而前,一遇长鞭拦截,立即翻若惊鸿般跃开。这么一来,张无忌和她的武学修为高下顿时立判。
旁观群雄中不少人窃窃私议:“明教张教主武术之强,果然名不虚传,昨天他是故意让这位宋夫人的,这叫好男不与女斗。”
“什么好男不与女斗?宋夫人本来是张教主的妻子,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故尺情深。”
“呸!只有故剑情深,那有什么故尺情深?”
“你看不见张教主手中使的是两根铁尺吗?”
“后来宋夫人也不下毒手杀张教主,那岂不是故手情深?”
少林三僧和张无忌的招数越出越慢,变化也愈趋精微。周芷若的武术纯以奇幻见长,制服武当二侠已经是她的峰巅。这时张无忌与少林三僧各以真实本领相拚,半分不能取巧,她已经插不下手去,有时软鞭一晃,上前进攻,在四人的劲力上一碰,立即被弹了出来。
又斗了半个时辰,少林三僧的脸色本来各自不同,这时却都殷红如血,僧袍都鼓了起来。但张无忌的衣衫却并无异状,这情景高下已判,倘若他是以一对一,甚至以一敌二,早已获胜。他受张三丰指点,学得太极拳中练气之法,更是愈斗愈盛,最能持久,实可再拚一两个时辰,以待对手气衰力竭。
少林三僧拚到此时,已瞧出久战对已不利,突然间齐声高喝,三条长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张无忌凝视敌鞭来势,一一拆解,心里暗自焦急:“芷若武术虽奇,毕竟所学时日无多,尚比不上鹰王和杨左使二人连手的威力。我独力难支撑,看来今日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金毛狮王,那便是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三僧乘机进击,更是险象环生,张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眼见渡难长鞭自身后遥遥兜至,他左手疾举,便让这一鞭击中手臂,右手圣火令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两鞭,身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出,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一圈。
这一招真是匪夷所思,张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将长鞭深深嵌入松树树干。渡难大惊之下,急向后夺。张无忌变招奇速,顺着他力道扯去。松树树干虽粗,但树根处已有一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长鞭缠住,由张无忌和渡难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了下来。
乘着渡厄、渡劫二僧惊愕失措的一瞬之间,张无忌双掌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身居的苍松,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的松树连枝带叶,一齐压向渡劫所居的松树,双松倒下时已有数千斤的力道,张无忌双脚在第三棵松树上用力一蹬,那松树即又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松树折断声、群雄惊呼声闹成一片。
张无忌手中两枚圣火令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两僧既需闪避从空倒下的松树,又要应付飞掷而到的圣火令,顿时手忙脚乱。张无忌身子一矮,贴地滚过倾侧而下而尚未着地的树干,已攻入金刚伏魔圈的中心,双掌一推一转,立刻推开盖在地牢上的大石,叫道:“金毛狮王,快出来!”
他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不待谢逊答应,探手下去,抓住他后心便提了上来。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张无忌迫得放下谢逊,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了两条长鞭的鞭梢。渡厄、渡劫正要使力回夺,圣火令已掷到面门,快得毫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撒手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的一击。
反向渡难的左掌已朝张无忌的胸口拍到,张无忌叫道:“芷若,快绊住他!”
斜身一闪,抱起了谢逊,只需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可说。周芷若哼了一声,稍微迟疑,渡难右掌跟着拍到。张无忌身子一转,避开背心,让这一掌击中了肩头,他抱了谢逊,便要从三棵断松之间抢出。
谢逊说:“无忌,我一生罪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说着要挣扎下入地面。
少林三僧手掌同时拍到,齐喝:“留下人来!”
张无忌见三僧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森然逼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将金毛狮王抱出去。”
他双掌摇晃成圈,运掌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能抽身阻拦周芷若。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的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
周芷若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杀你不得吗?”
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张无忌一见大急,忙着叫道:“芷若,不可!”
当时他与三僧正在相拚,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这等生命决于顷刻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在是无半点容让的余裕。张无忌一开口,三僧的掌势便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说:“张无忌,那一日在濠州城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日的事吗?”
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的性命,又恼她在这紧急关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掌势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应付,最后也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衣衫都已被大汗湿透了。
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梨亭等人看到这般情景,无不大惊失色。这些人心中的念头都是相同,只要能救得张无忌,纵然舍了自己性命,也是绝无悔恨,但是各人均知自己武力不及,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僧也会轻而易举的将外力移到张无忌身上,令他受伤更重,那是救之适足以害之了。
空智提声叫道:“三位师叔,张教主于本派有恩,务必请手下留情。”
但是四人的比拚已经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张无忌原无伤害三僧之心,三僧念着日前他相助解围,也早想要俟机罢手,只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闻,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入断松之间,便要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插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大悲,顿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势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个人都似乎成了一座石像,一动也不动,不出一声。蓦然地周颠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
周颠毫不理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皮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狗肉吃不吃?”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熟了的狗腿,在渡厄面前晃来晃去。这两日少林寺**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肉,接连几日青菜豆腐,如何能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个饱,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乱少林三僧的心神。
杨逍等人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这一着却是高招。”
周颠上前胡闹,只需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一分,张无忌便可得胜。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好香气,好滋味,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
他见三僧丝毫不动声色,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入他的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癫子,快快退下!”
周颠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渡厄的嘴唇,突然间手臂一震,半身酸麻,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
周颠叫道:“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肉,那也就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下,弄得肮脏邋遢?我要你赔,我要你赔!”
他手舞足蹈,大叫大嚷,不料三僧修为深湛,丝毫不受外魔干扰。周颠右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叫道:“你不领情吃我的狗腿,老子今日跟你拚了。”一刀在自己脸上一划,登时鲜血淋漓。
群雄惊呼声中,周颠又用短刀在自己脸上一划,一张脸血肉模糊,甚是狰狞可怖。这种情景本来不论是谁见了都要心惊动魄,但是少林三僧心神专注,眼耳鼻舌俱失其用,不但见不到周颠自残的情景,连他这个人出现在身前也都不知。
周颠大声叫道:“好和尚,你不赔还我的狗腿,我死在你的面前!”
举起短刀,便往自己心窝中插了下去。他见教主命在旦夕,决意舍生自杀,以扰乱三僧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