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指着贾琏的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谢我呢?”
使得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然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来这件事。”
贾琏笑道:“妳只要好生收着,千万别叫她知道。”
口里说着,看着她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妳拿着始终是个祸患,不如我烧了它了事。”一面说着,一面便塞在靴里。
平儿咬着牙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天还想要我替你撒谎?”
贾琏见她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恨道:“死小贱妇!一定是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
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她知道了,又不想见我。”
贾琏说:“妳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的本性。她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接近些,她就怀疑;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男人,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她去见男人!”
平儿说:“她吃醋你忍得,你吃醋她可忍不得。她原来行的正走的正;你一行动便有坏心,连我也不放心了,更别说她了。”
贾琏:“妳们两个一口贼气。都是妳们行的是,我只要行动都有坏心。迟早妳们都会死在我手里!”
一句话未说完,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到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子里说,怎么跑出一个人来了,你们隔着窗子说话,是什么意思?”
贾琏在窗内说道:“妳可以问她,倒像屋子里有老虎要吃她呢?”
平儿:“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
凤姐笑道:“正是没有人才好了。”
平儿听了便说:“这话是说我吗?”
凤姐笑道:“不是说妳说谁?”
平儿:“别指望我会说出好话来。”
说着,也不打帘子,也不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凤姐自掀帘子进来:“平儿疯了。这蹄子认真想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绷紧了!”
贾琏听了,已经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然不知道平儿这么厉害,从此我倒是服了她。”
凤姐:“都是你惯她的,我只和你说!”
贾琏听了忙说:“妳们两个不合,又拿我来作中间人。我要躲开妳们两人。”
凤姐:“我看你躲到哪里去。”
“我就来。”
“我有话和你商量。”
贾琏听凤姐说有话商量,止步问是何话。凤姐说:“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贾琏:“我怎么知道要怎么样?妳连多少大生日都处理过了,这会儿倒没有了主意吗?”
凤姐:“大生日处理,是有一定的例子在那里。如今她这个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我和你商量。”
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天:“妳今天胡涂了。现有例子,那林妹妹就是个例子。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样给薛妹妹做了就是。”
凤姐听了冷笑:“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是昨天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八岁,虽然不是整生日,也算是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她做生日,想若果真替她做,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做的不同。”
贾琏:“既然如此,那就比林妹妹的多增加一些。”
凤姐:“我也是这么想着,所以问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你明白。”
贾琏笑道:“罢了,罢了!这空头情我不领。妳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妳?”说着一径离去了。
晚间湘云更衣的时候,便命令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说:“忙什么,等回去的日子再收拾也不迟。”
湘云说:“我明天一早就走。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这话,赶忙近前拉她说道:“好妹妹,妳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为怕她恼火。谁知道妳不防头就说了出来,她岂不恼妳。我是怕妳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眼色。妳这会儿恼火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若是别人,那哪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相干呢?”
湘云摔手说:“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不是你的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有我说了就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万使不得。”
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了妳,反而变了不是。我要是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踏!”
湘云:“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念你。”说着直接到贾母的房里,忿忿的躺着去了。
宝玉没趣,只有又来找林黛玉。刚到门坎前,黛玉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了解何意,在窗外只是低声叫着:“好妹妹。”黛玉不理他。
宝玉只是呆呆的站着。黛玉以为他回去了,便起来开了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关门,只有抽身上床躺着。宝玉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缘故,妳说出来,人也不委屈。为何好好的就恼火了,终究是什么缘故引起的?”
黛玉冷笑:“你问得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着我比戏子取笑。”
宝玉:“我并没有比妳,我并没有笑,为什么恼火我呢?”
黛玉说:“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厉害了!”宝玉听说,无可分辨,不出一声。
黛玉又说:“你为什么给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眼?莫不是她和我玩,她就自轻自贱了?她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她和我玩,若我回了口,岂不是她惹人轻贱呢?是这个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情,一般人也恼火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使小性子,行动肯恼。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恼她?我恼她与你何干?她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宝玉才知道刚才与湘云私谈,她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她们二人生隙,在中间调和,不料没有调和成功,反而已经落了两处的贬谤。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眼下劝不过这两个人,自己便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离去了,便知道无趣,赌气离去,一言不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了!”
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眼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说,宝玉冷笑:“管谁什么相干?”
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口吻,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是欢欢喜喜的,你又怎么落得这样的光景呢?”
宝玉冷笑:“她们娘儿们、姊妹们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无关。”
袭人笑道:“她们既然随和,你也随和,岂不是大家彼此都有趣。”
宝玉:“什么是大家彼此?她们有大家彼此吗?我是赤条条的来去无牵挂。”谈到此话,不自觉泪下。
袭人见此光景,不敢再说。宝玉细想这一句的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心中自得,便上床睡了。
黛玉见宝玉此番去了,以找袭人为由,来看动静。袭人回笑:“已经睡了。”
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妳瞧瞧是什么话。”
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给黛玉看。黛玉看了,知道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得可笑可叹,便向袭人说:“作的是玩意,没什么关系。”说完便携回去房,给湘云同看。
次日又给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忽然有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命大家去猜。四人听说,来到贾母的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经有一个灯谜,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说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能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送进宫去,娘娘亲自验证是否正确。”
宝钗等人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没有什么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是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有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
贾母对贾政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倒叫我闷得发慌。你要猜谜,我便说一个给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
贾政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
贾母说:“这是自然。”说着便念道:“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个果名。”
贾政已经知道是荔枝,便故意乱猜别的,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才猜着,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他也念一个给贾母猜:“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个用物。
说完便悄悄的说给宝玉。宝玉意会,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果然不差,便说:“是砚台。”
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
贾母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她姊妹们做的,再猜一猜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