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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2话:事迹败露(1 / 1)

贾琏正在新房里,听闻柳湘莲来了,喜不自禁,连忙迎了出来,请到内室与尤老娘相见。湘莲只是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感到诧异。

喝茶之间,湘莲便说:“途中偶然仓促,谁知道家姑母已经在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就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是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是祖父所遗留下来的,请仍赐回为幸。”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呢?”

湘莲笑道:“虽然如此说,弟愿领责罚,然而此事断不敢从命。”

贾琏还想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间里明明听见,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如今忽然见他反悔,便知道他在贾府中得到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为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了退亲,料那贾琏必定无法可处置,自己岂不是无趣?

一听到贾琏要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藏在手肘后面,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

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和鞘送还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道哪边去了。当下吓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娘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着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着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了,人家并没有威逼她死,是她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处呢?反而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吧,岂不省事?”

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走。湘莲反而不动身,泣道:“我不知道她是这种刚烈贤妻,可敬,可敬!”

湘莲反而扶尸大哭了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才告辞而去。

出门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刚才的事:“原来尤三姐是这样的标致,又这等的刚烈!”自后悔不及。

正走之间,只看见薛蟠的小厮寻到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的整齐。忽然听见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面走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等待君五年,不料君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仙姑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说着便走。

湘莲不舍,忙着想要上前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完一阵香风,无踪无影离去了。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哪里有薛家小童,也并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子。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仙师仙名法号?”

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我只不过暂时来这里歇息而已。”

柳湘莲听了,不觉得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着那个道士,不知往哪里去了。

凤姐把平儿叫入房中,追问前事,越说越气:“二爷在外边偷娶老婆,妳说是听二门上的小厮们说的。到底是哪个说的呢?”

平儿说:“是旺儿他说的。”

凤姐便命人把旺儿叫来问道:“你二爷在外边买房子娶小老婆,你可知道吗?”

旺儿说:“小的终日在二门上听差,如何知道二爷的事,这是听见兴儿告诉我的。”

凤姐又问:“兴儿是几时告诉你的?”

旺儿说:“兴儿在新二奶奶那里了。”

凤姐一听,满腔怒气,啐了一口骂道:“猴崽子!什么是新奶奶、旧奶奶,你就私自封奶奶呢?满嘴里胡说,这就该打嘴巴。”

又问:“兴儿他是跟二爷的人,怎么没有跟了二爷去呢?”

旺儿说:“特地留下他在家里照看尤二姐,所以未跟去。”

凤姐听了,忙得一迭连声命令旺儿:“快把兴儿叫来!”

旺儿忙忙的跑了出去,见了兴儿只说:“二奶奶叫你了。”

兴儿正在外边和小子们玩笑,听见叫他,也不问旺儿二奶奶叫他做什么,便跟了旺儿,急急忙忙的来到二门前。回明后进去,见了凤姐,请了安,在旁边侍立着。

凤姐一见,便先瞪了两眼:“你们主子奴才在外面干的好事!你们把我当作呆瓜,不知道吗?你是紧跟二爷的人,自必深知根由。你须仔细的对我实说,稍有一些而隐瞒撒谎,我将你的腿打折了!”

兴儿跪下磕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是我和爷干的?”

凤姐骂道:“好个小杂种!你还敢来吱唔我?我问你,二爷在外边,怎么就说成了尤二姐?怎么买房子、治家伙?怎么娶了过来?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饶你的狗命!”

兴儿听了,仔细想了一想︰“此事两府皆知,就是瞒着老爷、太太、老太太和二奶奶不知道,终究也是要知道的。我如今何苦来瞒着,不如告诉了她,省得挨眼前的打,受委屈。”

兴儿把主意拿定,壮着胆子,跪下说道:“奶奶别生气,等奴才回禀给奶奶听。只因那府里的大老爷的丧事上穿孝,不知二爷是怎么见过尤二姐几次,大约就看中了,动了要说的心。所以先同蓉哥商议,求蓉哥替二爷从中调停办理,做了媒人,说事成之后,还许下谢礼。”

“蓉哥满是答应,将此话转告诉了珍大爷;珍大爷告诉了珍大奶奶和尤老娘。尤老娘听了很愿意,但求蓉哥说是:二姐从小许过张家为媳,如何又许二爷呢?恐怕张家知道,生出事端来不妥当。珍大爷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交给我!便说那张姓小子,本是个穷苦破落户,哪里见得多给他几两银子,较他写张退亲的休书。”

“后来果然找了姓张的来,如此说明,写了休书,给了银子去了。二爷闻知,才放心大胆的说定了。又恐怕奶奶知道,拦阻不依,所以在外边我们后身买了几间房子,治了东西,就娶过来了,珍大爷还给了爷两口人使唤。”

“二爷时常推说给老爷办事,又说给珍大爷张罗事,都是些吱唔的谎话,竟是在外头住着。从前原是娘儿三个住着,还要商量给尤三姐说人家,又许下后聘嫁她;如今尤三姐也死了,只剩下那尤老娘跟着尤二姐住着作伴了。这是实话,并不敢隐瞒一句。”说完又磕头。

凤姐听了这一篇言词,痴呆了半天,面如金纸,两只吊稍子眼越发直竖起来了,浑身乱颤。半晌,连话也说不上来,只是发怔。猛低头,见兴儿在地下跪着,便说道:“这也没有你的大不是,但只是二爷在外头行这样的事,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这却是很该打,因你肯实说,不撒谎,且饶恕你这一次。”

兴儿说:“未能早回奶奶,这是奴才该死!”便叩头有声。

凤姐说:“你去吧。”

兴儿才立身要走,凤姐又说:“叫你时,须要快来,不可远去。”

兴儿连连答应了几个是,就出去了,到外面伸了伸舌头:“这够了我的,差一点挨一顿打。”暗自后悔不该告诉旺儿,又愁二爷回来怎么见,各自害怕。

凤姐见兴儿出去,回头向平儿说到:“刚才兴儿说的话,妳都听见了没有?”

平儿说:“我都听见了。”

凤姐说:“天底下那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见一个爱一个,真成了喂不饱的狗,实在是个弃旧迎新的坏货。只可惜这五六品的顶带给他!他别想着俗语说的家花哪有野花香的话,他要信了这个话,可就大错了。迟早在外面闹一个很没脸、亲戚朋友见不得的事出来,他才肯罢手!”

平儿一旁劝道:“奶奶生气,却是应该的。但奶奶身子才好了,也不可过于气恼。看二爷自从鲍二的女人那一件事之后,到很收了心,好了,如今为什么又干起这样事来?这都是珍大爷他的不是。”

凤姐说:“珍大爷固然有不是,也总因为我们那位不堪的爷他眼馋,人家才引诱他吧。俗语说牛儿不吃水,也强按头吗?”

平儿说:“珍大爷干这样事,珍大奶奶也不想一想,把一个妹子要许几家子弟才好,先许了姓张的,今天又嫁了姓贾的;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都嫁到贾家来!难道贾家的衣食这样好不成?这不是说幸亏那一个没脸的尤三姐知道好歹,早早而死了,若是不死,将来不是嫁宝玉,就是嫁环哥呢?”

“总也不给她妹子留一些体面,叫妹子日后抬头竖脸的见人呢?妹子好歹也罢!那妹子本来也不是她亲的,而且听见说原是个混账烂桃。难道珍大奶奶现做着命妇,家中有这样一个打嘴现世的妹子,也不知到羞臊,躲避着些,反倒是大面上扬明打鼓的,在这门里丢丑,也不怕笑话吗?”

“再说,珍大爷也是做官的人,别的律例不知道也罢了,连个服中娶亲,停妻再娶,使不得的规矩,他也不知道不成?妳替他仔细想一想,他干的这件事,是疼兄弟,还是害兄弟呢?”

平儿说:“珍大爷只顾眼前,叫兄弟喜欢,也不管日后的轻重的关系了。”

凤姐冷笑:“这是什么叫兄弟喜欢,这是给他毒药吃呢?若论亲叔伯兄弟中,他年纪又最大,又居长,不知道教导学好,反引诱兄弟学不长进,担当罪名,日后闹出事来,他在一边缸沿上站着看热闹,真的我要骂也骂不出口来。”

“再说他在那边府厘的丑事坏名声,已经叫人听不上了,必定也叫兄弟学他一样,才好显不出他的丑来。这是什么作哥哥的道理?倒不如撒泡尿浸死算了,替大老爷死了也罢,活著作什么呢?你瞧,东府里大老爷那样厚德,吃斋念佛行善,怎么反而得了这样一个儿子孙子?大概是好风水都叫他了人家一个人拔尽了。”

平儿说:“想来不错。若不然,怎么这样拆格呢?”

凤姐说:“这件事幸亏老太太、老爷、太太不知道,倘若吹到这几位耳朵里去,不但我们那没出息的二爷挨打受骂,就是珍大爷珍大奶奶也保不住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连说带恨,直闹了半天,连午饭也推说头疼,没过去吃。

平儿看此光景越说越气,劝道:“奶奶也煞一煞气,事从缓来,等二爷回来,慢慢的再商量就是了。”

凤姐听了此言,从鼻孔内哼了两声,冷笑道:“好啊,等爷回来,可就迟了!”

平儿便跪在地下,在三苦劝安慰了一会,凤姐才略消了些气恼。喝了口茶,喘息了良久,便要了拐枕,歪在床上,闭着眼睛打主意。平儿见凤姐儿躺着,才退了出去。偏有不懂眼的人来,都被丰儿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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